青岩想了半天,斟酌再三,才道:“……殿下喜歡什麽,小的無權置喙,只是以殿下皇子之尊,將來萬歲和皇后娘娘、太后娘娘都不會放任著殿下走歪路,卻不成家立業的。殿下喜歡貓也好,狗也罷,往後王府也總會有王妃的。”
聞楚盯著他,道:“掌事難不成覺得我是胡編的借口,敷衍掌事?”
青岩垂首道:“小的不敢。”
他這般規矩,半句也不多過問,聞楚卻不知怎的好像更起了三分火氣,忽然上前一把攥足青岩的臂膀,低聲道:“什麽叫……什麽叫我喜歡貓也好、狗也罷?你說的是什麽話?從當年離開鍾辰宮,咱們一同在春暉殿也有四年多了,難道你就半點不關心,我為何說這樣的話嗎?難道你就半點不好奇我為何喜歡男子嗎?”
——從當年青岩第一次見到聞楚,彼時聞楚還是個十一歲的孩子,五年多的時間,聞楚一直表現出超乎年齡的早熟,從未露出過今日這般失態模樣,青岩感覺到胳膊被聞楚攥住,一時竟有些愕然,微微抬起頭來,卻正對上聞楚微蹙的眉頭和深邃的灰眸。
他掙扎了一下,忽然發現,聞楚習武幾年,如今力氣早已不同往昔,他胳膊上宛如叫鐵鉗箍住一般,半點動彈不得。
青岩心裡忽然浮起一個荒誕到近乎不可能的念頭,他被自己這荒唐的想法嚇了一跳,立刻把這個念頭按滅,心道,這怎麽可能呢?
聞楚可不是宜王。
而且……而且他也絕不會是漱石。
他低頭道:“小的不敢好奇,殿下的私事,小的也不該過問。”
聞宗鳴聽了這話,心裡說不清是個什麽感覺——
他好像很難過。
可是為什麽難過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幾年,究竟是怎麽了。
青岩不知道聞楚是誰。在青岩眼裡,七皇子聞楚,自然只是七皇子聞楚,青岩當然不會像他一樣,在這五年裡的每個日日夜夜都心知肚明身邊的人是誰,挨過這一千多個日夜的心猿意馬。
有時候聞宗鳴也會覺得,從前狼狽收場的一生其實是一場臆想造就的夢,而如今才是真實的人生。
他當年本以為自己是在這個名為聞楚的孩子身體裡借屍還魂,可隨著這具身體的記憶漸漸複蘇,七皇子聞楚的人生和回憶,母親燕嬪的音容笑貌,幼年時在林州的所見所聞,卻又都是那麽清晰,宛如親歷——
也如應王聞宗鳴的記憶。
兩個截然不同的身份,兩段截然不同的記憶,都真實有如親歷,聞宗鳴的理智產生了短暫的混亂,有那麽兩年時間,他甚至常常不知自己從前究竟是應王聞宗鳴,還是七皇子聞楚。
可每當陷入混亂,甚至懷疑“聞宗鳴”是否存在、以為一切的記憶都是“聞楚”的臆想之時,年少的青岩癡迷的、熾熱的的眼神,還有曾經無數個和他耳鬢廝磨的長夜、肌膚相貼的觸感——
至今回想仍然記憶猶新,怎麽會不曾存在呢?
這段記憶五年裡,聞宗鳴不知多少次回想,它們好像帶上了滾燙的溫度,肯定了身為“聞宗鳴”的他曾經存在。
可他如今卻是聞楚。
他究竟在期待什麽?難道覺得,青岩也會和他一樣心猿意馬嗎?
青岩這些年的疏遠和始終不曾卸下的防備,聞宗鳴或許該為之感到高興,可聞楚卻無論如何高興不起來。
青岩見他不出聲,猶豫了片刻,還是問道:“殿下,小的……可是說錯什麽了嗎?”
“沒有。”聞楚沉默了許久,才回答,“掌事說的很對。”
青岩覺得聞楚有點不太對勁。
他滾了滾喉結,正想著該怎麽開口,卻見聞楚忽然抬眸看著他,神情十分溫柔的笑了笑,道:“……我本有件事,想等往後時機成熟告訴掌事的。”
“但我現在改了主意了……我覺得,我該好好想想。”
*
聞楚究竟要想什麽,他後來也並沒有告訴青岩。
但自這天以後,青岩感受到了聞楚態度的變化,自從他當上春暉殿的掌事內官——乃至從前在前徽殿時,聞楚從未這樣待過他,雖然仍舊讓他如常侍奉,可就連德喜德春等人,也發現了聞楚與青岩之間與往日不同的微妙氛圍。
有些像是在冷戰。
但又不太一致。
青岩自己耐得住性子,德春也耐得住,德壽雖好奇,也不敢多嘴詢問,德福更一向是老實本分,甚至有幾分木訥的,當然也不會主動開口問什麽,只有德喜好奇的抓心撓肝,可惜問了幾次,也沒從青岩嘴裡問出半個字來。
春暉殿的日子還是那麽過著,七皇子進著學,內侍們打點著他的飲食起居,唯一的不同只是多了兩個侍寢的姑娘——
盡管她們有名無實,聞楚別說召幸了,兩位侍寢大約連他是圓是扁也沒瞧清。
後來聞楚身上多了西南軍需這樁要緊差事,忽然一下子比從前忙了許多,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出宮去趕戶部兵部的堂會,太學堂的課業也先暫時擱置,顧不上了,有時候好容易忙完,趕在天黑前回來吃頓晚飯,屁股還沒坐熱,便又叫司禮監那邊的內侍請去,說是幾位文安閣的老大人叫他去商議軍需變給之事。
青岩也沒再往外跑了,開始日日不落影的跟著聞楚,聞楚出宮議事他跟著,聞楚挑燈整理糧秣帳書,他就在旁或替他研墨,或替他點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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