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宗鳴聲音有些沙啞,低聲道:“江太醫,小時候是替本王瞧過病的,不可無禮。”
青岩卻已經隱隱紅了眼眶——
他簡直懷疑自己是在做夢,怎麽昨天太后娘娘還在要替王爺說親,王爺也交還了所有差事,眼看著就要到宜川去過悠哉日子了,今天忽然就發了癆病呢?
這怎麽可能?
尋常的癆病鬼或許還能拖個幾年光景,可這樣急發的癆病……便如先太子,青岩也聽說過,一年不到的時間,人說沒就沒了,豈是鬧著玩的?
青岩越想越難過,伏在床邊拉著聞宗鳴的手道:“肯定是診的錯了,哪有那麽容易就得了癆病的,江太醫年紀大了或有失誤也是情理之中,小的再去請……”
江太醫在旁邊聽了,卻搖搖頭道:“小內官,若是旁的病症,老朽或許真有失誤也未可知,可這急癆……當年先太子殿下臥病時,老朽與太醫院群策群力,日夜想法子,最後也沒能留住……險些搭進去了身家性命,唉,這病灶老朽便是化成一捧骨灰也忘不掉的,是不會看錯的。”
第10章 驚夢如昨
江太醫臨走前留了方子,又特意囑咐青岩一定要按照方子上的時間一次不落的給王爺煎服。
青岩問他:“按時服了這藥,王爺的病可會好轉麽?”
他這話揣著心底最後的一絲希望,語音隱隱顫抖。
江太醫沒答話,只是低低歎了口氣,滿目無奈,搖了搖頭。
青岩腦海裡頓時一片空白,感覺眼前天旋地轉,腳底一軟,險些沒能站住。
最後江太醫道:“王爺自然是吉人天相的,可生死自有定數,人力……唉……小內官,還請珍重。”
青岩送走了老太醫,折反時,在爬滿了牽牛花的回廊下,呆呆站了許久。
這一年的夏天很長。
青岩覺得自己的世界仿佛失去了色彩和聲音,他每日看著王府裡的太醫進進出出,宮中送來的補品一波接一波,逐漸小山一樣堆滿了應王府的庫房,帝後甚至親自來府上探望——
這本是為人臣者能得到幾乎最高的恩榮,可王爺卻已經無福消受。
青岩領著王府眾婢仆叩謝聖恩,心中卻如結冰的湖面般一片寒涼。
聞宗鳴的病,終究沒能好起來。
世間大約再沒什麽,比親眼瞧著自己愛慕的人日複一日的衰弱下去,更殘忍的事了。
倘若真的有,那大約便是看著他死去吧。
許多年後,青岩還記得——
那日是冬至。
他在床前守了一夜,後半夜沒忍住睡去,醒來時發現王爺竟然睜著眼,正在看自己。
聞宗鳴眼下雖隱隱發黑,可一雙灰瞳卻仍舊澄淨溫潤,青岩觸目相及時,對上那雙眼睛,頓時飛快的轉過了頭去,他覺得鼻頭一酸,險些要落下淚來。
聞宗鳴問他:“可累了嗎?”
這個問題來的有些不合時宜。
病入膏肓,似乎更應問的是自己這次又昏迷沉睡了多久,而不是關心一個伺候的內侍累不累。
青岩答:“不累。”
聞宗鳴目光在青岩微紅的眼眶上停了停,忽然道:“澹兒。”
青岩一怔,抬頭看著他。
“那日,你娘來府上,本王聽見她這樣喚你……”聞宗鳴臉上隱約有淡淡悵然,他似乎在回憶什麽,出神了許久,才繼續道“……你娘這樣喚你……很好……這些年來……你掛念著她……她應當也很掛念你……”
“我母妃去得早,很小的時候,父皇也不在了,皇兄繼位後,是皇嫂照顧著我長大的,皇嫂很好,但她也隻叫我十一弟,從沒有人如你娘親喚你的名字那般,喚過我的名字……”
青岩從前從未聽他提起過這些。
聞宗鳴並不是個喜歡動不動追憶往事的人,可現在卻忽然一反常態的提及兒時的事,這讓青岩心底覺得不安。
青岩道:“太后娘娘自然是親近關懷王爺的,王爺別想太多了,娘娘畢竟是一國之母,自然要端莊自持些,且這世上掛念著王爺的人很多呢,心中想著王爺的人也很多,王爺萬萬莫說喪氣話。”
聞宗鳴看著他,笑了笑,忽道:“是嗎,那你呢?你也掛念著我嗎?”
青岩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和聲音,臉上擠出笑來:“小的……小的自然也是日夜掛念著王爺的,隻盼著王爺的病能早日好起來。”
聞宗鳴聽了,卻若有所思的笑著搖了搖頭,也不知在否定什麽,最後他輕咳了一聲,低聲道:“我在你面前,從未以本王自居,如今我要死了,你倒仍然一口一個小的,你我畢竟是有過肌膚之親的,你待我便只有這般生分嗎?”
青岩紅著眼眶沉默了許久,半晌,才低聲道:“王爺厚愛,小的愧受,只是小的實在不敢冒犯了王爺。”
聞宗鳴似乎並不意外,只是輕歎了一口氣,抬手在青岩柔順的發頂輕輕撫了撫,道:“好孩子,往後你要……好好活著。”
聞宗鳴說完這句話,便極為疲憊似的,緩緩閉上了眼睛,青岩喚了兩聲,都沒有再得到回應。
他仿佛意識到了什麽,如遭雷擊般在原地杵了許久,才顫抖著上前伸手探了探王爺的鼻息,指尖果然已經再無半點氣息。
青岩怔然片刻,回過神來,淚水已如決堤一般湧出眼眶,他忽然就後悔了,撲到床邊抓著王爺的手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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