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換了副身體,換了個身份,他親自教養著長大的少年內侍,也已非當年吳下阿蒙。
青岩讓聞宗鳴覺得陌生的其實何止那張臉?更是對方如今已經叫人完全捉摸不透的心思。
只是剛產生這個念頭沒多久,他卻又猛然驚覺,其實何止如今的謝青岩?
即便是當年的少年謝澹,他的想法……自己又何嘗真正了如指掌過?
不過是從前不在意,自然也不會留心罷了。
聞宗鳴捫心自問,如今連死而複生、借屍還魂這樣的事都發生在了自己身上,青岩不過是變了個人、變了個性子罷了,他又有什麽不能相信的呢?
對謝澹有恩的聞宗鳴已經死了。
也是自己臨死前親自吩咐的,要他好好活下去,也是自己那時真心實意的希望他不要因為自己的離去消沉太久。
畢竟他是那樣年輕,天地廣闊,他還可以擁有全新的人生,全新的未來。
可是如今親眼看到了青岩自己選擇新的人生,看到了他眼裡除了自己,也開始有了旁人的倒影——
他心裡,竟覺得很不是滋味。
甚至想,即便是自己給了他重新選擇的權利,即便青岩也是自願繼續做個錦衣玉食、卻沒有尊嚴和自由的奴才,可眼前這些人,誰卻又配做他的主子?
聞宗鳴活了兩輩子,頭一次產生了如此陰暗的念頭。
也罷。
老天既讓他重活一世,從前的聞宗鳴也已按照皇嫂的期望,做了仁義無雙,忠君報國的應王一世。
可如今死裡逃生,撿回一條命的聞楚,卻再不欠他們什麽了。
這君子,他早已做的厭了。
許多年前,他在路邊撿回了一株蔫頭耷腦的嫩芽,他細心澆水培土,終於看著這株嫩芽開花結果,長出了豐美的果實,可如今自己還未嘗到什麽滋味,倒有人眼熱,想要捷足先登了。
聞宗鳴把目光順著青岩的視線,投到了遠處言笑晏晏的齊皇后和眾皇子們身上,雖然面上仍掛著淺笑,心裡卻在平靜的想——
這是他親自教養的孩子,自然從頭到腳每一根頭髮絲,都是屬於他的。
想做青岩的主子,他們也配?
就算這株花苗,自己一個不慎沒看住,三年過去,已成了朵扎在腐肉裡的血薔薇。
往後卻也只能由他護著盛放。
*
晚些時候,皇后帶著眾皇子去了太后宮裡請安。
畢竟是大年初一,雖說太后身子不好,一向是不見人的,但今日也難免要破了例,青岩回宮三年,如今也是頭一次見這位太后娘娘——
如果說這滿宮上下,他心裡還對誰存著一點善意,那大概也只有這位幽居慈安宮,久病不出的王太后了。
王爺在世時,對太后敬若親母,青岩自然是知道的,當初潛華帝與齊皇后雖借著她的名義蒙騙了王爺,此事與她有關系,可究根結底卻也不是她的過錯,青岩還沒有到那樣是非不分一竿子打倒一片的程度,是以並沒有在心裡把她的帳也算上。
雖是頭回見太后,青岩也並沒什麽太大情緒波動,只是垂首跟著眾人磕頭問了安,退到後頭用余光打量了一下。
王太后身材高挑清瘦,鵝蛋臉、柳葉眉,雖然上了年歲,卻仍然看得出年輕時是個美人,只是臉色果然不大好,血色甚淡,說話時雖然臉上帶笑,看著很是和藹,聲音卻明顯中氣不足。
太后先是拉著聞越的手溫聲問了幾句最近功課如何、吃的睡得如何,很快果然又過問起聞越的婚事,青岩聽太后與齊皇后聞越交談了幾句,才知原來那周大人,卻是太后的父親——當年陵川王氏的家主王老太爺的門生。
心中頓時明白過來,難怪周大人本不願,後來卻答應了呢,想必為了大孫子,這樁媒妁王太后也是沒少出力的了。
叮囑完了聞越,王太后順著齒續又一個個問起下頭的幾個孫子,今日既是年初一來給太后請安,兩個並非齊皇后所生的皇子,也一並跟著來了慈安宮,只是盡管如此,他倆的生母溫貴妃和景妃按例卻沒資格年初一來給太后請安,得等到明日才行。
王太后拉著二皇子聞遠的手也噓寒問暖了一番,言語間對他的身體似乎也頗為關懷,慈愛神態倒和方才攬著聞越時沒有分別,後頭三四五六皇子也都是如此,不見半點偏私。
青岩看在眼裡,心裡卻想,也難怪當年王爺敬重孺慕太后娘娘了。
問到聞楚時,王太后神色卻更憐惜了幾分,道:“好孩子,你受的委屈,哀家都聽旁人說了,難怪這些年來,年年請安,哀家瞧著你都淨長年歲,不長身量,始終是小小的一個,女娃娃似得,先前還以為是因著燕嬪生你時胎裡不足的緣故,卻原來是你吃也吃不飽、穿也穿不暖,這能長得了個子?卻是有古怪了。”
齊皇后笑著勸道:“母后,今天大好的日子,就別提燕嬪了吧,咱們何必再提楚兒的傷心事呢?”
王太后卻忽然面色一冷,轉目看了她一眼,道:“怎麽,皇后就這麽怕哀家提起她來?你倒孝順,哀家和孫兒說著話,你卻要來堵哀家的嘴了,就這麽聽不得哀家提起一個半個有恩於你們的?”
“哀家雖然病著,當年的事,可還沒忘呢!”
齊皇后面色一白,半晌才強笑道:“母后說的哪裡話,臣妾只是怕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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