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同邢夫人和汪大哥打了招呼,說七殿下差事在身,不便久留,明日聞楚便要動身往杭州去,就此告別,等杭州的事辦妥了,再回金陵來。
汪家母子自是應了。
當晚天昏時分,德喜在月泉巷口候著,果然見了那江寧知府王子旋的車馬。
德喜回來時,捧了個匣子,奉到青岩手上,眾人一道看過,見果然是有零有整恰好足數的二十萬兩現銀,皆是大為吃驚,傅松亭道:“不過一日,讓他交來二十萬兩,他竟真交來了,這錢來的真是好生容易。”
又看著青岩道:“掌事這一番算計,怕是叫那江寧知府連老婆本也沒了,松亭佩服,佩服。”
青岩道:“這些現錢,有零有整,匯票錢莊也各不相同,恐怕不是王知府一人積蓄。”
果然德喜又從袖中摸出了一個信封,道:“掌事,那王知府說了,這些是一同孝敬掌事的大小官員名錄,特奉了給掌事過目,說是請掌事日後都照應一二。”
青岩聞言,心中一跳,轉頭去看聞楚。
果然,他方才連那裝著錢的匣子也沒興趣多看一眼,此刻卻蹙起眉來,道:“拿來我瞧瞧。”
德喜一愣,哪敢耽誤,立時垂首恭敬奉了上去。
聞楚拆開信箋一瞧,只見小小一張薄箋上,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寫的都是人名——
竟然囊括了大半個江寧府的官員。
青岩不知那信箋上寫了什麽,只見聞楚垂目間神色冷峻,眉若刀裁,雖只是端坐讀信,卻顯得俊美威儀,怒而不發,氣度自成。
青岩心中不知怎得忽然一突,覺得聞楚這模樣十分熟悉,不由叫他想起了從前的王爺……
思及此,眼前又鬼使神差的忽然拂過昨日夜裡的一個個片段——
這個時候想起這些,回過神來,他一時也不知該羞愧還是該反省,隻好面上裝得若無其事,動也不動彈一下。
聞楚看完信箋,遞了過來給青岩,青岩這才接了過來,過目後,心裡倒是並不覺得意外,他一向對這些看似光風朗月,滿口禮義的文人並不抱有任何期待。
畢竟有當年謝父在前,他太知道一個人的學識並不能代表品行,即便金榜題名、瓊林宴罷,也可能金玉在外,敗絮其中。
——和那些貪贓枉法的走卒小吏,並無本質區別,都不過是國之蛀祿罷了。
隻道:“殿下打算如何處置他們?”
聞楚思忖片刻,道:“仍依你先前所言。”
青岩道:“是。”
又對德喜說:“你回去和他說,東西我收到了,先前的承諾也都記著,叫他隻管放心便是了。”
德喜應是傳話,暫且不提。
這日那江寧織造湯雲乘晚些時候,卻不知怎麽又派人來請,說是不敢怠慢欽差,恐七殿下住在汪府起居簡陋不便,想接他過府去住,聞楚自然是連搭理也沒搭理,隻叫德壽把人打發回去了。
翌日一清早,眾人和汪家辭別過後,便啟程往杭州去了。
兩日後,抵達杭州城郊。
這次林家倒是早得了消息,車馬還沒進城門,便有人來迎接,進城後引著他們往林府去了,到了地方,青岩先下馬車,要扶聞楚出來,卻嚇了一跳——
只見林府朱門大院,白牆碧瓦,整條街的行人都已經被遣散,林府門前自上至下撲著紅毯子,兩隻石獅子一雌一雄,左邊的雌獅護著幼獅仰臥嬉戲,右邊的雄獅腳踩繡球活潑靈動,栩栩如生,底座俱是雕刻著精美繁複的卷葉紋,通身雪白,足有一人還高,好不威風。
林家為首的站著一瘦一胖兩個約莫四十來歲男子,瘦的那個穿著圓領緋袍烏紗帽,想必就是杭州織造林有道,胖的那個便裝打扮,應當正是他那弟弟林有路,後頭一家子老少依照男女之別,左右分立,女席之中為首的穿著誥命袍服的,應當便是林有道的夫人,江寧織造湯雲乘的親妹妹林湯氏了。
青岩見了這樣大的陣仗,眼皮子微微一跳,把聞楚從馬車車廂裡扶了出來,那林有道見聞楚下了馬車站定,立時撣了撣衣袍,帶著全家老小跪下叩首道:“臣林有道,恭迎欽差大人,跪領聖恩。”
語罷林氏一族人烏泱泱跪了一地,紅雀和蔓郎雖然也隨行聞楚月余了,也是頭次見這等場面,不免大開眼界,有些緊張局促。
聞楚卻只是面色淡淡,等那頭跪完許久,才慢悠悠道:“免禮。”
林有道起了身來,上前兩步,卻又不敢太近,“水路杳杳,下官一時不得探聽殿下行程,竟不知殿下已經到了許久了,實在有失遠迎,怠慢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聞楚沒有說話,青岩看了他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微微一笑,道:“大人客氣了,殿下只是到了金陵,尚且不曾到杭州,大人何談怠慢之說,又何罪之有?”
“況且即便大人一時疏忽了,不是還有貴府二老爺嗎?林二老爺不遠百裡,請了家奴相迎,如此厚誼,殿下倒還未來得及相謝呢。”
自聞楚下了車馬,那身形肥胖的林家二老爺便臉色發白,嘴唇微微顫抖,聞聽此言,再繃不住了,才剛站起身,又似個球般噗通一聲又跪在地上,帶著哭腔連連磕頭告饒道:“還請七殿下恕罪,小人不知殿下那日也在汪家府中,那刁奴無知輕狂,這才衝撞了殿下,小人實是無心之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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