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聞楚就只是聞楚,他心裡或許還會對生父潛華帝有些孺慕袒護之情,可聞楚卻是……
青岩的手抓著那幾張輕飄飄的閣印票證,擱在柔軟的床褥上,想及此處,卻失神了——
他隻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一般。
替王爺昭雪,讓潛華帝向天下人認罪,得到報應,這本是他這十年來,心心念念、魂夢所牽的願望,如今這心願終於達成,他也終於卸下了這些年來一直壓在心口上的那塊大石,他似乎應該感到高興,應該感到如釋重負。
可他此刻卻有些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不僅是因為願望達成,更因為直到此刻,他仍有些不敢置信——
畢竟就連聖人也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他長這麽大,也從未見過真正神鬼靈怪之事,人死怎能複生?
可如今事實擺在眼前,王爺就是聞楚,聞楚就是王爺,是他牽掛了多年無法釋懷的王爺。
與此事帶給他的震驚和衝擊相比,完成心願的歡喜,竟也並不特別激烈了。
王爺還活著,不僅活著,這十年來還一直在他身邊。
甚至,他早就認出了自己。
那他這些年,因為這兩個人產生的那些矛盾、負罪、愧疚、不知所措,豈不都只是庸人自擾嗎?
甚至他的改變,他的移情卻不敢承認,他的卑劣、懦弱、自私、隱瞞、背叛、利用……這些,全都落入了王爺的眼裡——或者說聞楚的眼裡,幾乎無所遁形。
可現在他卻好端端的醒來了,還有德喜守著他,聞楚甚至還讓德喜給他看了閣印票證。
對了……閣印票證,聞楚當然還要給他看閣印票證,潛華帝的傳位詔書,可還在他手裡。
青岩呼吸一滯,一時竟顧不得繼續想這些有的沒的了,抓了德喜便疾聲問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我睡了多久?殿下又在哪裡?”
德喜嚇了一跳,忙道:“現下是亥時,青岩哥已經睡了一日了,這兒是殿下的文景堂,殿下這兩日,都在承泰殿那頭侍疾呢,怎麽了?”
青岩敏銳的感覺到了,德喜對他的態度仍一如從前,竟然全無變化,心中不禁略微有些訝異——
畢竟他自己也很清楚,恐怕那日他的所作所為,放在任何人眼裡,都已經能稱得上喪心病狂、不可理喻了,可現在德喜卻像什麽也不知道似的。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裝著不記得那日之事,試探性的問了一句道:“侍疾?可是聞……皇上怎麽了?我又怎會在文景堂?我的頭有些暈,實在想不起來先前發生什麽事了。”
果然德喜歎了一聲道:“這事……我說了,哥哥可別太難過,皇上……怕是不太中用了,那日殿下大敗叛軍,捉了宣王與靖安侯等一乾叛黨後,回承泰殿去,聽說那時皇上受了大驚,後來就不太好,這兩日已叫太醫會診好幾回了,卻也不見起色,眼下承泰殿那頭的宮妃裡,都有些忍不住開始哭的了,只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青岩一怔,確實有些意外。
皇帝的脈案、藥方,這些都是機密,潛華帝的身體狀況如何,外朝臣子和后宮妃嬪其實大都不清楚,可他近身伺候,自然清楚潛華帝這兩年身體狀況早已大不如前,寧王死後,更是落了夢魘驚悸的毛病,偏偏潛華帝也不是能沉得下性子忌口服藥、好好調理身體的,即便太醫早說了要節製、調理飲食,他仍是一起興就用那虎膽丸,還同時禦幸兩三個妃嬪,吃的也並不克制,太醫說不能吃的東西,只要有他喜歡的,仍是強命禦膳房做了。
因此這些日子來所謂的調理,其實並未見什麽成效。
但他會這麽快就不行了,還是有些超乎青岩的預料。
他想起潛華帝那日吐血又癲狂大笑的模樣,心裡卻覺得五味陳雜,顯然無論再怎麽嘴硬,看見自己愧對多年、又因其魂夢不安的人死而複生,再次出現在自己眼前,潛華帝的內心受到的衝擊,或許還遠遠比自己逼著他寫了那罪己詔還要大。
德喜道:“那日是殿下特叫人把青岩哥送來的,說你去京畿大營搬救兵,一路上受驚累倒了,讓我好好伺候,別的什麽也不必管,只是那日在承泰殿究竟發生了什麽,傅家二位公子、包將軍他們個個嘴都跟上了鎖似得,對那日的事隻字不提,皇上怎麽就忽然要宣罪己詔了,殿下怎得又要把那票證,讓我一等青岩哥醒來,便給你看?”
“對了,聽說那詔書還是傅侯爺親自騎了快馬回京去傳的,侯爺回來的時候,連夏統領也一起來了……”
青岩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沉默了片刻,道:“……夏統領也到行宮了?”
德喜道:“是啊,聽說本是來救駕的,只是殿下平叛太快,現如今只能一起在承泰殿那頭侍疾了。”
青岩抿了抿唇道:“我想見夏統領一面,德喜……能否請你幫我去跟他說一聲?”
德喜一怔,道:“夏統領,你見他做什麽?”
青岩低聲道:“皇上傳位給殿下的詔書……只有我知道在哪裡,這詔書……現已不能由我來宣了,夏統領正是最合適的人選。”
德喜聞言緊張了起來,不敢怠慢,連忙應了,青岩又叮囑他先不要將此事告訴聞楚,攪擾了他侍疾,德喜才匆匆離去。
他一個人留在床上,靠著軟枕,愣怔了一會,這麽一安靜下來,他的腦海裡就忍不住又開始想聞楚竟然就是王爺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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