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局勢尚未明朗,隻太子與安王、宣王兄弟三人之間,恐怕就有一場好鬥,青岩深覺如今還遠遠不到聞楚露頭的時候,在圖窮匕見之前,聞楚做一個無心皇位的賢王也好,做一塊心甘情願替潛華帝磨刀的石也好,總之都比真露了一切鋒芒要穩妥得多。
因此青岩思忖斟酌了許久,臘月初一這日,宮裡飛起鵝毛大雪,他猶豫再三,還是選擇單獨見了聞楚一面。
殿中燃著地龍,十分暖和,聞楚隻穿了一身月白色裡衣,正執筆在案上寫著什麽,見他進來了,明顯有些意外,擱筆在架上,道:“怎麽,肯來見我了?”
青岩疊掌揖道:“小的有話想和殿下警醒一句,還望殿下別嫌小的多事。”
他如此模樣,聞楚自然也看出青岩是有要事相商,於是也不頑笑了,隻斂了笑意正色道:“過來坐下說吧。”
青岩於是到聞楚身前的榻邊置了半邊身子虛坐,這才低聲道:“前些養心殿裡,太子殿下獻銀的事,殿下應當還記得吧?”
聞楚道:“你那日提過,我便一直記得,怎麽了?”
青岩抿了抿唇,道:“昨日養心殿那邊……小的得了些消息,說是皇上批閱奏折時,不知怎麽發了大火,殿下可知曉是為著什麽嗎?”
聞楚沉吟了片刻,道:“昨日……早朝時有禦史奏稟,說戶部虧空,重在鹽鐵茶織各道近年貪腐橫生、官商勾結者甚眾,故有稅進不足之事,因此請上派出欽差,再往兩淮鹽運使司,江寧、杭州織造局嚴查。”
青岩點了點頭,道:“那便對了,兩年前陛下將鹽務全權交由太子殿下整飭,如今他們這是在打東宮的臉,也是在打萬歲的臉。”
聞楚沉聲道:“話雖如此,這些日子我在戶部觀政,清楚內中情形,也頗駭然於此,當年太皇帝、先帝在時,我朝國庫充盈,兵強馬壯、糧豐秣足,先帝去時國庫余盈足有三千二百余萬兩,如今不過短短十多年光景,竟已虧空虛耗至此,從前年開始連續超支虧空,如今戶部竟然連拿出五十萬兩也難,即便不論先帝當初留下的盈余,一年稅銀歲貢也有七百余萬兩,怎會到了這般田地?若再這樣下去,不堪設想,禦史們聯名請奏嚴查很是該當,這是諸位臣工一片惜國之心。”
青岩點了點頭,道:“殿下想的是於國於民,這自然是最緊要不過的,但若暫且拋其不談,此事戳了東宮和萬歲的肺管子,若是嚴查下去,將來誰沾上這差事,誰便得罪東宮,乃至得罪整個鹽運使司、還有兩淮鹽運上下整個官場,倘若太子殿下因此得咎、國本又要動蕩,則此人便更要在萬歲心裡落個謀奪儲位、居心叵測的評價,將來必將不容於朝野,也不容於萬歲。”
殿中一時靜謐、落針可聞。
良久,聞楚才道:“你是要勸我,此事莫出頭?”
青岩目光沉沉,直直迎視著他,道:“不止於此,若是小的猜的不錯,這回再查鹽務,若只派個尋常欽差,恐怕到了兩淮是半點端倪也查不出來的,就是查得出來,也不敢上報,甚至恐怕去了都未必能活著回來,萬歲若無心詳查也就罷了,但小的以為萬歲還不至昏懦至斯,若要詳查,陛下如今只有一個兄弟,平王是不理俗務的,那便唯有派出一位皇子,才既能鎮得場子,也能叫那些魑魅魍魎不敢造次、妄動殺手。”
“如今東宮要避嫌,宜王無此能,寧王體弱不宜遠行,六殿下頑劣不是可以托付之人、八殿下尚且年幼,人選便只在安王、宣王與殿下之間。”
“而此去既是清查鹽稅之事,殿下於戶部觀政、安王於兵部觀政、宣王與禮部觀政,殿下以為,萬歲會中意於誰?”
聞楚目色沉沉,盯著青岩看了不知多久,忽然道:“這些……都是誰教你的?”
青岩一怔,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聞楚話一出口,也知自己失言,只是他自問上一世浸淫朝堂也有十余年,可方才甫一聽青岩這番拆心剖肺,細到毫厘的推敲,也不由心生駭然。
青岩從未混跡官場,卻能有如此見解,見事能到這種程度,恐怕一些老臣尚不能及。
若說隻憑讀書便能讀到這種地步……未免也太過牽強,從前青岩在王府時,他隻覺得青岩頗為聰明、一點就透,可卻從未深想過,那個柳枝一般柔嫩需要自己保護的少年內侍,竟也能有著這般的成算和機心。
他總說要青岩看得起自己,可卻萬萬沒想到……
原來最看輕了他的,其實是自己。
作者有話說:
上午九點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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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溫柔忍耐
青岩不知他在想什麽,只是他也明白,聞楚性情雖然和當年的王爺迥異,但於聖人之道和治國之術上,卻很有些相同之處,比如都對這些玩弄人心、平衡上下的權術頗為不齒。
正常主子發現,自己身邊的奴才如此精於算計,難免要有些不痛快的,畢竟誰也不知道這份算計有沒有被用到他們自己身上,青岩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如今他不得不提醒聞楚,否則聞楚一腳踏錯,可能未來就是萬劫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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