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沒兩日就要到金陵了,屆時聞楚一行便要和漕幫眾人分手,各奔東西。
自聞楚受傷後,青岩便在他船艙裡添了一張床鋪,和他同起同歇,這日夜裡,將近子時時,青岩正合衣淺眠,卻忽然聽到外面隱隱傳來爭執聲。
一個男聲似乎十分氣急,低聲道:“我沒那個本事!做不了幫主!”
青岩自幼入王府,受徐都知教導,睡意從不熟過三分,以免主子有事傳喚清醒不及,因此一貫在半夢半醒間,也保留著幾分神智,聞聲幾乎立時醒來。
好在聞楚受傷後有些嗜睡,因此並沒被這動靜驚醒,青岩聽他呼吸聲仍然均勻平緩,這才松了口氣。
外頭的爭執聲還在繼續,這次是個女子冷冷的聲音:“你既是你爹爹的兒子,即便沒這個本事,硬著頭皮也得有。”
又道:“大家都歇了,你這麽鬧,難不成是想引得全船的人都來看笑話嗎?你不怕丟人,我還替你爹的在天之靈害臊。”
青岩聽出這女人正是邢夫人,聽她話裡那意思,那男子想必正是汪二哥,畢竟這船上汪老幫主的兒子隻他一個。
一時大為吃驚。
兩人爭執聲稍小,不知在說些什麽,只是沒片刻功夫,汪二哥聲音又大了些,青岩隱約聽得幾句“不答應”“死在這裡罷了”之類的話,後面的便聽不分明了。
然後是一陣極輕的衣料窸窣,兩人似乎在推攘,邢夫人道了句:“放手!”
腳步聲便急促的遠去。
青岩早看出他母子二人之間,有了些齟齬,只是並不知道內情究竟如何,當初這兩人對他有救命之恩,又是王爺的故交,他想起方才汪二哥那要死在這裡的話,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來。
他起身動作極輕的穿了鞋襪,又披上衣裳出去,小心掩上門,這才順著方才兩人聲音遠去的方向行去,果然還沒踏上甲板,站在樓梯上,便聽見了邢夫人的聲音。
這次便清晰多了。
“你莫在一味癡纏!林家的聘禮,我已收了,這門婚事已是板上釘釘,等三日後,到了金陵,林家便來抬我過門,咱們沒什麽好商量,也沒什麽好多說的了!”
“原就是你們汪家的漕幫,你們汪家人理應自管,讓我一個婦道人家做了這麽多年幫主,本就不合規矩,如今這幫主之位交還給你,也算物歸原主。”
“我瞧著你這些年把遼東各堂各舵都打理的井井有條,賀堂主、陳堂主從前那樣的脾氣,如今也個個都肯服你,你怎就沒這本事,怎就做不了這個幫主了?”
汪二道:“他們雖服我,又何嘗不服你?這麽多年來,都是你我共掌漕幫,如今你為了做一個糟老頭子的妾室,便要扔下這許多的幫眾,扔下我離開嗎?你好歹也是我爹明媒正娶的繼室,如今竟要去給人做小,你……你……”
他說到這裡,忽然頓住,似乎意識到後頭的話有些過分了,於是改口道:“你……你不要太肆意妄為了……常言道女子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我若是不答應,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別想把你從汪家抬走,難不成那姓林的老東西,還膽敢強搶民婦嗎?”
邢夫人冷笑一聲,道:“怎麽,如今嫌棄我給你們汪家丟人了?我替你們汪家累死累活、賣命十幾年,經營著漕幫從你爹去世時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到如今橫渡凌江、縱跨汴河,我給你哥哥治病、給你們兄弟二人張羅娶妻,這些難道還不夠仁至義盡嗎,就因為我如今累了、倦了、耐不住這苦日子,想要改嫁去過舒心日子了,你就嫌棄我不是個節婦烈女,嫌棄我汙糟了你汪家的門楣了嗎?”
“大不了我自改嫁後,更名換姓,旁人以後若問起,你們便隻說我死了罷了!”
汪二低聲吼道:“你騙人,我不信,我不信你是心甘情願嫁給那老東西做小的!”
又道:“你分明……分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大哥成家了不假,可這些年了,我又何曾娶妻?我又何曾碰過那些花紅柳綠一個小手指頭,我做得這一切都是為了誰?你分明都看在眼裡,你分明心知肚明,你……”
“住口!”邢夫人聲音裡有些慌亂,疾聲斥責著打斷了他的話,“我是你的繼母!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眼裡還有沒有半分規矩了,你……”
汪二沉聲道:“什麽規矩不規矩的!咱們江湖草莽,哪裡來的那般多的規矩?從前最不愛講規矩的不就是後娘你嗎,如今倒是跟我一口一個規矩來搪塞我了,難道還把我當成十幾歲的毛頭小子糊弄麽?”
邢夫人澀聲道:“……縱是咱們江湖草莽,也不能不講人倫綱常,你這些年來執意不娶,又半點女色不沾,你知不知道……你我已經惹得旁人私下閑言碎語不斷了?你既還知我是你的後娘,是你爹的繼室,這些話便不該出口……”
汪二哥沉默了許久,低聲道:“我怎不知?”
“我……我本也不敢出口的,我從前……總想著即便當初你和爹成婚,沒有一日夫妻之實,可畢竟還是爹爹正經的繼室,我自然是……自然是不敢癡心妄想的,原隻想著,即便這一世……只能和你母子相稱,你做漕幫的幫主,我做副幫主,以後侄子長大了,便把幫主之位傳給他,我能替你養老送終,能給你扶靈摔盆,也算心甘情願了。”
“我求的本就不多,咱們身份有別,我知道我這心思,是逆天下之大不韙,所以我從前一直不敢奢求什麽,我原隻想著……我面上敬你,只在心裡悄悄愛你,這樣便沒人知道,沒人能說你的不是……”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