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終於累了,便總想,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
日子終竟是看不到頭的。
有些事就是如此,越盼,越不如人所願,等終於如人所願了,卻也早已不盼了。
後來湯夫人驟然發現,偌大的林府不知何時,已經再沒有敢不知死活覬覦家產的人了。
就連敢和她頂嘴的人,也沒有。
她和丈夫把最後一個庶出的妹妹嫁了出去,那妹夫家在遼東,妹妹的嫁妝足有十幾箱,但林夫人心知肚明,這十幾箱裡,真值錢的東西,左不過也就只有個三千兩出頭。
小妹生的國色天香,自小姿容出眾,又善文辭,林有道原本打著用著妹妹嫁個豪族、攀個好妹夫的主意,只是不想用力過猛,適得其反,小妹才名豔名遠播在外,人人知道杭州織造林大人有個才情美貌皆不遜於映月樓花魁娘子的小妹,這名聲雖大,卻不太好聽了,清貴人家為了避嫌是不遠討個這樣媳婦的,便隻得將她嫁了個慕名不遠千裡求娶的富商,對方以厚禮求聘,隻金銀首飾,便足足裝了兩船——
這樁婚事,雖然未達預期,林有道夫婦自然也是穩賺不賠的。
至於那富商的年紀是否已足以做林家小妹的祖父,自然並無人介意。
夫婦倆送了小妹上船,臨行前,湯夫人原不很哭的出來,但她已送嫁了丈夫幾個妹妹,自然早做慣了長嫂的姿態,於是隻以錦帕掩面,囑咐小妹遠嫁後,好生侍奉夫家、相夫教子。
林小妹鳳冠霞帔,明眸朱唇,端的一個清麗絕俗仙子樣人物,果然不負盛名,眉目間卻盡是哀婉之意——
只是她自始至終,望的卻都是湯夫人。
湯夫人被她看的一愣,隱約覺得這妹妹目光和先前那幾個,不大相同,全無怨恨之意,竟隱隱有些憐惜。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林小妹輕聲念了這麽一句。
然後抬目望著湯夫人笑了笑,“……恭喜嫂嫂贏了。”
湯夫人覺得她話中意有所指,怔然間,卻也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倒是旁邊的林有道聽出她念的是曹植的《七步詩》,以為這小妹臨出嫁了,還要諷刺他夫妻二人這些年來,對兄弟姊妹們的涼薄行徑,心中老大不悅,冷臉訓斥道:“婦人家理應多讀女則女誡,少看閑書歪書,以免誤入歧途,你出嫁在即,也該向你嫂子學學,以後好生相夫教子,別叫人家以為咱們家不會教導女兒。”
林小妹也不辯駁,躬身一揖柔聲道:“是,妹妹領教兄長教誨。”
林有道哼了一聲,轉身下船,湯夫人眼看丈夫下船離去,才轉頭望向小妹,她猶豫了片刻,還是道:“……你方才為何恭喜我贏了?”
林小妹笑笑,道:“家中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能佔哥哥嫂嫂一個銅子兒的便宜了,嫂嫂豈非大獲全勝?不知嫂嫂可還快活嗎?”
林小妹這話不假,若這麽看,她的確是大獲全勝了。
可她快活嗎?
湯夫人嘴角動了動,沒答上話。
穿著大紅嫁衣的林小妹轉頭望了望船下翻湧不息的波濤,聲音輕的像是被海風吹散的螺聲,分崩離析、不成句調。
“嫂嫂自當年小產後傷了身子,這些年來,始終無有所出,我那哥哥心中將三綱五常看的最是重要不過,往日因顧忌嫂嫂家世,又要倚仗嫂嫂管家之能,這才不曾發難,今後他再沒了掣肘,沒了顧忌,怕要說一不二了,嫂嫂小心別被他欺負,千萬要留些家產傍身,別把什麽都交給他。”
“望嫂嫂往後……善自珍重,小妹拜別了。”
湯夫人聽完,一時隻覺得頭腦發懵,耳朵裡嗡嗡的,心口則像是落了一塊巨石,沉得她腳下幾乎要站不穩。
那艘喜船,最後還是載著林家小妹遠去了遼東。
後來湯夫人身邊侍奉的丫鬟婢仆來來去去,獨一個相貌五分神似那位遠嫁小妹的,名叫盈珠,最為得用。
盈珠見湯夫人面色黯然,正兀自出神,不知她憶起舊事,還以為她是在為腹中孩兒和被抓走的老爺憂心,又溫聲勸慰了幾句。
湯夫人和盈珠車馬到了江寧,又至湯府,門房見是嫁出去的大小姐回門,趕忙傳人去報湯大人,迎她進府。
湯雲乘一見妹妹,臉色不大好看,道:“妹妹怎得回來了,為兄已經收到你的書信,妹妹原不必……”
湯夫人被盈珠扶著坐在長椅上,並未搭理哥哥,只是淡淡道:“我知道哥哥在想什麽,只是眼下湯家如打算拋了林家,想要獨善其身,怕是已經不能了,林湯兩家,如今只能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湯雲乘聽她說完,臉色已黑的如同鍋底一般,胡須抖了抖,才一聲冷笑道:“我道你回來做什麽了,原來是怕一封書信不夠,還要親自回來威脅娘家哥哥,你可真是我湯家的好女兒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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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湯家兄妹
湯雲乘很生氣。
但他心裡其實清楚,林家和湯家這許多年的姻親結下來,打斷骨頭連著筋,見不得光的事沒少聯通一氣乾過,如今林家倒了霉,湯家想撇清,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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