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養心殿裡雖沒有漱青卻有德春德喜等幾個有品級的內侍,自然是知道該如何提點底下的宮人們什麽該說什麽該問,因此並沒有人敢多嘴或是嚼什麽舌根。
盡管如此,這裡不少小內侍小宮女仍是從前潛華帝還在時便用過的,自然都認得青岩,這會子忽然發現新君寵信的這內侍不是旁人,竟就是謝公公,還是有人流露出了些不可置信的神色。
青岩剛開始還想著跟聞楚提一提,這麽坦蕩……是不是有些太張揚了……只是後頭見聞楚的樣子,顯然他一點沒覺得這樣坦蕩有何不妥,隻得自己把話咽了回去。
一回生二回熟,如今青岩在這張龍床上醒來,倒也不覺得心虛了,他強撐著坐起了身來,問了問外頭候著的小內侍已經什麽時辰了,才得知竟然已經巳時了。
這個點,聞楚多半已去見那幾個來朝賀新君的外邦使臣了。
青岩昨日已經攬了差事,要替聞楚去大理寺提審宣王,因此雖然身上散了架一般酸痛,仍是勉強起了身,兩個小內侍服侍著他更了衣,又簡單梳洗過,青岩這才出宮往刑部去了。
大理寺的官員見來的是他,又看過了皇帝的手諭,自然不敢多說什麽,審堂是早就布置好的,當即便請青岩上座,又命獄卒提了聞遷入堂。
聞遷已是一身囚衣,模樣比當初青岩與他初見時狼狽了不止一點,被押上堂來連頭也沒抬,大理寺少卿沉聲道:“逆犯聞遷,皇上今日親命了欽差來審你,還不抬起頭來。”
聞遷卻隻哼笑了一聲,並未回答。
大理寺少卿皺了皺眉,也隻得回頭對青岩道:“謝公公勿怪,這些天審案,他一貫都是這副模樣……”
青岩看著底下蓬頭垢面的聞遷,沉默了片刻,才道:“不必押著他了,都松開吧。”
大理寺少卿聞言,立刻朝那兩個獄卒擺了擺手。
兩個獄卒會意,一左一右松開了聞遷被反剪的胳膊。
聞遷跌坐在地上,這才抬頭望了望,看清了青岩面貌,卻頓了頓,道:“……是你?”
青岩面色淡淡:“宣王殿下,好久不見了。”
聞遷赫赫笑了兩聲,道:“你……你還敢來見本王,就不怕本王殺了你嗎?”
青岩道:“宣王殿下若真能早殺了咱家,也不至於落到今日這步田地了。”
聞遷眼神變得陰狠了些,啞聲道:“你這閹貨……如今是到本王面前耀武揚威麽?本王的確是看走了眼,本王當初就不該相信你……”
青岩道:“我有些話要單獨問宣王,可否請何少卿先回避片刻?”
他帶著聖諭出宮提審宣王,那大理寺少卿自然不會多說什麽,聞言點了點頭,帶著獄卒們到衙門內堂回避去了。
聞遷見狀,咳了兩聲,才道:“要殺便殺,要剮便剮,如今怎麽給本王定罪,還不都是你們動動嘴皮子的事,何必假惺惺的再審什麽?本王沒什麽好交代的了……咳咳。”
青岩靜靜望了他片刻,道:“殿下的定罪檄文,刑部早便寫好了,咱家今日來審殿下,只是心中有一件事不明,所以想來討個答案罷了。”
聞遷冷笑一聲,道:“本王為什麽要告訴你答案……”
青岩直截了當的打斷了他:“當年,大皇子妃假死的事是你做的吧?”
聞遷臉上神情瞬息僵住了,繼而他瞳孔微微放大,啞聲道:“……你怎會知道此事,難道……月嫻在你們手上,她……她如今在哪裡……?”
看著聞遷這副模樣,青岩心裡還能有什麽不明白的,心裡一時倒不知是該震驚還是該感慨了,半晌才歎了口氣道:“竟然真是你做的,宣王殿下……她是你的大嫂。”
聞遷卻只是面色愈發凶狠,怒道:“她在哪裡……本王問你她在哪裡?!你們是不是把她殺了?她在哪裡?!”
青岩沒答話,面上卻掛了個淡淡嘲諷的笑意,輕聲道:“咱家從前原以為……幾位殿下佔著中宮所出的身份,個個高貴,要跟你們鬥,怕是不容易,沒成想到頭來你們兄弟幾人卻是一個賽一個的蠢貨,連宣王殿下您……也不例外。”
*
春秋倏忽一逝,轉眼過去了兩個月。
秋末的時候,處置宣王及其麾下一乾叛黨與齊氏的旨意終於下了,慈安宮的太皇太后得知後,本來死了兒子都沒什麽大礙的她,卻大病了一場。
聞楚並沒有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太皇太后,是以太皇太后也隻當他是自己的皇孫,並不知道這皇孫殼子裡其實是曾今的應王,青岩知道聞楚心中對太皇太后的感情不比尋常,即便得知了當年下毒之事,她也脫不了乾系,他仍是沒有對這位曾今的長嫂表露出半分恨意。
風寒本不是什麽大病,然而太皇太后本就體弱,又到了這把年紀,早已經不起一場來勢洶洶的風寒,這場風寒幾乎抽走了她已然乾枯老邁的身軀裡所有的生機,青岩陪著聞楚在慈安宮侍疾半個月,卻分毫未見太皇太后的病情好轉,反倒是日漸衰弱了下去。
太皇太后咽氣的前一夜,大約是回光返照了,夜裡醒來便拉著侍女說要見皇帝。
聞楚本已經睡下了,得了來報信宮女的消息後,匆匆披了件外袍就在星夜裡往慈安宮趕去。
到太皇太后床前的時候,她那雙布滿血絲的渾濁眼睛已經合上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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