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漸冷,皇帝居住的寢宮四處都點了炭爐取暖,僅開一線窗通風。
淑妃體豐怕悶,手中的杏黃色紈扇被她扇得劈啪亂響,她從鼻子裡哼出聲來,疾步走到貴妃椅坐下,吃了塊玫瑰餅,眸子才轉向小太子。
她定定看了小太子許久,說:“你父皇病的這樣重,你卻離宮別居,論理我原不該多說,只是傳出去實在不像話。”
小太子面對庶母的態度很是恭敬,胖胖短短的身子站的筆直,預備聽淑妃長篇大論。
淑妃用胭脂塗的嬌紅欲滴的唇動了動,隻又乾巴巴的湊出幾句話,來回不過是本朝以孝立天下,皇帝重病,太子自然該衣不解帶,湯藥侍奉,不該離宮出去躲懶。
說完,有小內宦過來傳話,以林閣老為首的一眾朝臣們都到齊了,皇帝身體仍感不適,便在寢宮宣見。
“既然這樣,咱們都一起過去吧。”
聞言,伺候在淑妃身邊的幾個宮女都趕緊過去扶她起身。淑妃顯然是個急躁性子,不等她們手伸出來,便自坐起,三兩步走出去老遠,而環佩依舊訓練有素,動靜頗輕。
宴雲若有所思的看向她的背影,哪怕肚腹老高,愛美的淑妃依舊在胸下扎了條寬腰帶,寬幅的長裙迤邐遠去,似一道不滅的霞光。
皇帝寢宮內簾幕低垂,皇帝倚靠在大迎枕上氣若遊絲,蒼白的面龐上連嘴唇都不見一絲血色,宴雲本人望聞問切的醫術不甚高明,也看的出他命懸一線,生死已在旦夕之間了。
如今能進寢宮的,都是內閣裡有頭有臉的人物。
以林閣老為首魚貫而入,林閣老率先發難,問禦醫:“陛下的龍體為何還沒有起色?”
禦醫面露難色,以宴雲覺得略顯做作的姿態回頭,看向小太子。
這一路上,宴雲心中多有揣測,只是他口不能言,指尖藏在袖裡,悄悄握了握小太子涼颼颼汗津津的手。
林閣老趨前一步,逼問:“老夫問你話,你東張西望作甚?陛下龍體交給你們禦醫院二十五位禦醫,陛下本是春秋正盛,龍體康健。如今卻一日病勝一日,你可知瀆職該如何治罪?”
寢宮雖暖,這夾雜著焚香的暖風卻熏得人頭暈腦脹。
宴雲見朝臣逼問禦醫,而皇帝一言不發,他猜測皇帝此時已經無法言語。
原因可能是皇帝病重,也可能和自己一樣。
禦醫似被逼的沒有辦法,老淚縱橫的說:“我原不想說的,陛下身子原本確實無恙,至多屢感風寒,調理些日子總能好轉。可前些日子進了太子殿下的湯藥後,就嘔血不止……”
“陛下下令,命我們禦醫院的人不準議論此事,隻以肺疾來治。只是那毒藥下的狠重霸道,我們全院上下不知廢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山參靈芝,無數解毒草藥,也不過幫陛下續命至今。”
“臣等無能,甘願一死。只是個中起因,確和臣等無關啊!”
宴雲見小太子的胸脯子劇烈起伏,臉色一時煞白,和床榻上的皇帝一般無二。
他來不及寬慰別的,隻趕緊在太子掌心劃下四個字,扶蘇,秦亡。
禦醫的話一說完,寢宮內一片安靜,只有淑妃扇扇子時扇墜兒相擊的聲音,啪啪、啪,一下下像敲在心頭。
大臣們面面相覷,一人說:“如此說來,竟是太子殿下要謀害陛下?”
另一人反駁:“胡說!太子年幼,深的皇上喜愛,皇上多次說過,他日定將大統傳於太子殿下。殿下又怎會下毒謀害陛下?”
那人摸了摸長須,說:“聽聞太子殿下的母親,是被陛下下令處死。殿下年紀幼小,心智不全,才更容易懷恨在心,行報復之事啊。”
他們吵鬧起來,林閣老示意眾人噤聲,面上帶著和煦笑容,慢慢走到太子面前,說:“殿下,當日到底是什麽情況,可否由您和咱們說個明白?”
若宴雲沒提醒,本就存著心事,快被自己弑父的重壓壓垮的小太子,說不定就把當時的情況一一道來,落一個親口承認自己罪行的結果。
到時候,哪怕皇帝既有詔書又有口諭,明令太子即位,他也很難名正言順的即位為帝。
心智若稍微軟弱一點,說不定被這群大臣們說服以死謝罪,如歷史上揮淚自刎的扶蘇太子。
宴雲在小太子掌心寫下那些話,其實是提醒讀過《史記》的小太子,一死容易,扶蘇死後,大秦很快滅亡。
太子扶蘇當年若忍恥活著,說不定歷史將要改寫。
果然,林閣老逼問到眼前,小太子黑睫閃動,牙關緊咬,沒有出聲。
林閣老又要開口,床榻上突有動靜。
皇帝的呼喘聲變大,清晰的像是在寢宮裡拉風箱一般,呼的多,吸的少。
劇烈的喘息聲昭示出,他咽氣歸西恐怕就在此刻了。
小太子爆發出哭聲,他一直眼巴巴的看著父皇,卻被層層的人群阻擋。
眼看著只剩下這一刻,小太子身體裡迸發出無法想象的力量,推開幾個宮人,跑到榻邊跪下。
宴雲趕緊渾水摸魚的跟了上去,當小太子攥住皇帝無力垂落的手時,他跪地俯身,隻用雙掌托著皇帝的腕骨,無數枝葉藤蔓飛卷而上,淡淡的金光渡送過去。
他的療愈技能無法起死回生,將一腳踏進鬼門關的人扯回來,但足夠渡送去一口氣,讓皇帝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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