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它們雖然在徹底轉換成黑木的一瞬便會枯萎凋謝,停止生長。
但與此同時也會保存下原本身為綠木的一些特征。
比如頭頂的樹枝,再比如深入土裡的樹根。
樹枝兩邊都有,但樹根這種東西在越川那邊卻並不明顯。
越川山的山林雖茂密,可個體相比這邊卻偏窄細,樹木與樹木之間有不少供其他動物活動的正常山地。
導致溫山眠一直以為所謂的樹就只是長出地面的那麽一根,然後再向上分叉出去而已。
是進入了這片山區後溫山眠才知道,原來樹根在泥土下也是可以分叉的。
根部在腳底盤盤交錯,呈野蠻生長之勢。
即便不再發揮其原始作用,也依舊存在。
這就導致這一片山區幾乎沒有任何一段地面是完全平直的,腳永遠能踩在凸起的樹根上,一不留神還會被絆住摔跤。
溫山眠顯然不太習慣這樣的地勢。
但轉念一想這將會是接下來大部分山路的樣子,便也沒有偷懶以他更熟悉的方式直接從樹上走,而是努力去適應。
直至走到一棵參天巨樹下,溫山眠才緩緩停下腳步,驚愕地抬頭看去。
……這絕對是溫山眠迄今十九年,見過最大的一棵樹了。
它位處這邊山脈中靠深,也就是山勢裡緩下再急上那個“急上”的全部位置。
沒錯,全部位置。
溫山眠最開始在山頂往下全觀時,以為平緩的下坡之後角度劇烈,突然需要費力攀登的上坡,其實並不是真正的上坡,而是它無比粗壯的枝乾。
而上面密密麻麻交錯的樹枝也並非由多木組成,僅它一棵而已。
卻能在淺淡的霧氣中叫人誤以為是山體。
直至走過來後才發現不對勁。
而如今站在這棵巨木之下再抬頭望去,那場景就就更壯觀了。
它屹立於山崖之後,地勢趨向平緩的山地之上,浩大的身體幾乎遮擋了整片天空,將其他的黑木襯得是那樣渺小。
而交叉出去的樹枝則仿佛一張天網,直接將人與天空隔斷。
以細密樹枝來釀造一種仿佛進入地底的特殊感覺。
頭頂已經由晚霞漸漸轉至夜空,今日的夜空同昨日一般閃耀。
透過薄霧,一片一片碎進這黑色枝乾交錯的巨網內,投射下點點光芒。
而那積著厚雪的大樹在星空下卻顯得浩蕩又寂寥。
溫山眠張了張嘴,良久才說出一句:“先生,這難道也是曾經的綠木轉換的嗎?”
他從未見過這樣大的樹。
如果它曾經也是綠木,那按照轉換後便定型的規律,在它過去可以生長的時候,它該度過了多少個年頭?又經歷了多少風雪?
秦倦抬首看了眼,說:“嗯。”
溫山眠不知道說什麽了。
他有生以來,並沒有見過真正的大樹。
是聽李奶奶從老一輩那傳下來的,說真正的大樹非常美。
它們與雪花同舞,與大風同歌,與四季同程,可以變換出不止一種色彩。
以浩大的身體滋養萬物生靈,能讓人類心神寧定。
古老的人們喜歡環樹而居,他們將樹木當做神祇,繪製圖騰。
因為失去樹木,對人類來說其實是不亞於失去食物的悲慘。
而大多樹木在被轉換為黑木之前,也確確實實是在溫柔地守護大地的。
溫山眠曾經對李奶奶這段說法感觸不深。
因為越川山上的樹木整體偏窄細,全靠密集形成山林之勢。
而對於未見過綠木真正樣子的獵魔人而言,窄細其實意味著脆弱,他揮一揮刀就可以砍斷。
尤其在分界區中,黑木其實是比血獸更不起眼的存在,讓他根本難以意識到其重要性,也不明白古人類為什麽會尚木。
直到他看到這一棵。
樹乾粗至百人難以環抱住。
溫山眠在確定這附近沒有危險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被轉換為純黑色的枝乾。
上邊的脈絡深淺不一,觸感乾燥冰冷。
對動物來說,被血族轉換後或許還能算活著。
但對植物來說,被血族影響至枯萎的一瞬便等同於死亡。
所以這棵參天老樹在溫山眠的手下,簡直比泥土還要寂靜。
沒有聲音,沒有生命。
巨大的身體在長空下只剩下一種死寂的悲壯。
血族統治的荊棘時代持續了五六百年之久。
這意味著這棵大樹在失去生命後,最高可能在這裡又屹立了五六百年。
它不能再和風雪同舞,不能再和大風同歌,也不能再和四季同程。
只是無聲地佇立在這裡,以另一種方式持續地看著大地,和大地上那一點點被腐蝕的生靈。
還有滿山其他黑木一起。
“我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樹……”溫山眠是真的被震撼到了:“先生,您說它轉換之前會是什麽樣子的?這些枝乾都是綠色的嗎?翠綠?”
“不是。”秦倦答:“只有樹葉是綠色的。”
“樹葉?”溫山眠回頭:“那是什麽?”
“脆弱的東西,年年生長又凋謝,周而複始。”秦倦也在他身後數米的地方看著這棵蒼茫的暗樹。
“……奶奶說,會凋謝的才是生命,所以以前的人類才會那麽崇尚大樹。”溫山眠對於秦倦說“脆弱東西”時的語氣似乎不大讚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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