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他原本是一整張大帆布不是?”老樹下,大青坐起身在地上畫了個大大的方形:“他就在這個基礎上,把整個帆改小了一倍。”
阿方索看大青將那大方形和小方形畫得惟妙惟肖,一個勁點頭。
溫山眠下意識也跟著點,旋即卻是一頓。
按大青的畫法,阿方索確實是將帆改小了沒錯,溫山眠當初說要改小時,第一反應也是這樣改。
可當大青給他畫出來之後,溫山眠才意識到不太對。
沉默良久後,溫山眠遲疑道:“這樣改,和之前其實好像,差不多吧?”
他話音落地,另外兩人均是一愣。
而後阿方索迅速反應過來,臉色看著大青虛畫方形的地方微沉。
大青沒明白,溫山眠於是試著給他解釋。
當方形帆布被完全展開之後,如果受風,整個帆布中心會向前鼓起,像一顆小氣球一樣,再由這顆向前鼓起的小氣球帶著船朝前跑。
這是帆船借風運行的原理。
看似很好,但卻有幾個小問題。
首先是當風力過大時,“氣球”有爆裂、失控的危險--強風可不像淡水一樣溫柔,在高山上時是能刮破人臉的,如果一直朝一個點拚命吹,威力可想而知。
其次還是當風力過大時,“氣球”哪怕不爆裂,也會很難在風中轉變方向。
因為中心部分已經完全鼓起,這時候人如果想改變帆布的方向,就等同於是在和風比力氣了。
人能不能比得過先暫放一邊,首先支撐帆布的木頭就未必受得了,屆時木頭一斷,做什麽都多余。
溫山眠當時在意識到這兩點後,第一反應是改小帆布,讓帆受風面減小,由此減小受力面。受力少了,自然就好調轉方向了。
阿方索顯然也是這麽想的。
可眼下再仔細一看,如果只是將大方帆改成小方帆去航海的話,風一吹--那還是顆氣球啊。
鼓起之後,依舊可能會爆裂,人想拉動帆,也還是在艱難地和風比力氣。
只是木頭斷裂的可能性會降低一些。
“所以這樣改小,或許只能保證遇見強風之後不像上次一樣被吹得太遠,不太能保證強風之下改變方向。”溫山眠說。
風一吹,怎麽想也還是攔不住啊。
大青頓住了:“那這次的改動或許是沒有意義的?”
“也不會,安全性提高了一點吧。”溫山眠不太確定道,他畢竟也沒有實際遠洋過,全是靠推測的。
阿方索在一旁沒動靜,好像還在思考溫山眠剛剛說過的問題。
溫山眠於是詢問大青:“帆是這麽改的,那船是怎麽加重的?”
大青說:“就加大啊,整艘船加大,上回就是因為體積小才差點翻的嘛,然後這一次--”
兩人你一眼我一語,時不時在堅硬的土地上比劃。說的分明是在讓人急躁擔心的事,可有那龐大的老樹在身後擋著,場面遠遠看去卻莫名叫人感到安定。
三個人越討論越激烈,而在天邊的殘陽即將消失之前,周圍又出現了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越來越多人帶著畏懼與擔憂來到這裡,然後看見了這棵壯大又溫柔的老樹,以及樹下的三個人。
他們在如天的枝丫下紛紛停住了腳步,最後連疲勞的呼吸都放輕了。
*
每一個人看見老樹後的想法與狀態都是不一樣的。
有人認為安寧的老樹溫柔,從而覺得自己這些時日的擔憂都好像被撫平了;
有人認為純黑的老樹已死,從而深刻地意識到了祖訓裡的罪過;
還有人認為龐大的老樹壯闊,從而忍不住地意圖暢想她數百年前是如何庇佑巴爾乾先祖的。
但即便想法不一,巴爾乾人在面對母樹時也是虔誠的。
不得不說,在經年的祖訓流傳下,母樹在巴爾乾人心中早就佔據了太特別的位置。
她流傳於祖訓中,在暗黑時代裡引人前進,經年累月下來,她早已成為了巴爾乾人的一部分,容納進了骨血裡,仿佛一體。
他們不願意那麽快下山,想在這裡多陪一陪母樹,看一看這片大地,溫山眠於是同他們告別。
在確定阿方索還願意造船之後,他便決定返程了。
他之前答應過先生,等和阿方索見面之後,就會把一切都告訴他。
巴爾乾人找到母樹的情緒雖然熱鬧又高漲,似乎激動極了,但這卻不是屬於溫山眠的,先生才是屬於他的。
臨走之前,溫山眠回頭看了一眼。
小部分獵魔人下去傳訊,大部分獵魔人則選擇留在了老樹身邊。
初次見面,對待血族時萬分剛硬的他們看起來還有點兒不適應。
平哥在山腳下時看上去是那麽威武鎮定,在老樹身邊卻不是那麽敢伸手了,巴毅也是如此。
他們走走停停,抬頭低頭,伸手收手,昂首的樣子仿佛在朝聖,同溫山眠當年夢裡的竟有那麽幾分相似。
油燈在夜裡化為地面的星星,有鳥和長耳鹿在分界區裡初步探頭。
溫山眠望過去時,發現那老樹依舊黑暗光禿,但看上去似乎已經沒有他第一次在樹下睜眼時的那種寂寥悲哀感了。
延伸出去最尖細的枝丫仿佛在隨風輕易晃動
如果那上面有先生口中的葉子的話,此時此刻,溫山眠說不定就能聽見老樹的歌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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