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這盆螺先放著。”
林殊文乖乖應聲,看對方要走了,連忙喊:“嚴爺,等一等。”
男人高大的背影立在門外,月色傾在一身墨袍上,泛出暗幽的微光。
很快,林殊文提了盞燈走出,將燈柄遞去。
“雖有月色,但還是帶盞燈妥當些。”
嚴融之接過燈:“進屋吧,鎖好門,早點歇息,明日無需起早。”
村裡的農戶並非時時刻刻都在農忙,春季最忙碌,入了夏,暑熱難熬,農民多數都趕早或在傍晚前把活集中做完,正午最熱的時候就在家歇著,或挑處涼快的地度日。
這還都是家裡需要吃飯的嘴多一些才日日忙碌,像林殊文獨自居住,春夏兩季栽半田的菜,足夠他一年的口糧。
嚴融之又道:“養雞用的棚子,明日順便替你看看。”
林殊文垂眸:“可是……”
嚴融之:“幾塊板子的事,若想學,我教你。”
比起讓林殊文感到受之有愧,嚴融之用勾起對方好奇的辦法轉移注意力,如他所料,少年答應了。
嚴融之讓林殊文在門後落好鎖才離開。
**
深夜,本該是沉睡的時候。
寢屋裡的少年輾轉反側,不一會兒,光亮映在窗簷上。
伴著連綿起伏的蟲鳴,林殊文穿鞋下床,坐在椅子上發會兒呆,起身去把矮櫃裡雕了一半的木塊取出。
原本隻想打發時間,等倦意重來再躺下,這一坐卻挨到將近天明。
林殊文握著刻刀的手指攥出凹凸不平的痕跡。
第三隻貓雕好,以半趴的姿勢舔著尾巴,靈動憨態,甚為可愛。
他把貓收進木盒中,微微伸展懶腰,驚覺天就要亮了。
林殊文重新爬上床躺好,雙眼閉起,這時候村裡是最安靜的,待他合眼漸入夢境,村中各處開始打鳴的雞已經影響不到他了。
*
嚴融之接近正午才來了林家舊屋,差人從處理好的木材裡挑出一批板子送來。
他敲門靜候,稍刻才見少年睡眼惺忪地出來開門。
林殊文羞愧道:“嚴爺,方才我趴在桌上睡著了。”
嚴融之進屋看到放在桌上的書,以及少年臉頰浮出的紅印子,問:“夜裡沒睡好。”
林殊文含糊其辭,未言明自己雕了大半宿的木頭。
嚴融之道:“從庫房帶了幾塊板子,圖紙早時已經畫好,一會兒就能搭棚。”
話音未落,把帶來的涼面和蓮子糖水從食盒取出,道:“陪我吃一點,可好?”
放著讓林殊文獨自吃不一定答應,換個法子,便沒有拒絕的余地。
涼面灑了香濃的肉醬和酸甜可口的黃瓜絲,蘿卜絲,碎豆子。豆子熬得軟,林殊文挑著吃了幾顆,覺察男人目光落在身上,忙夾起一口面就著肉醬吃了,黃瓜絲也吃了,吃相斯文,低低的解釋:“沒有挑食。”
嚴融之笑而不語。
**
吃過涼面,喝完蓮子糖水,林殊文草草收拾好碗筷,匆忙跑去院子。
“我也來幫忙。”
舊屋院子的空地有限,搭的棚子並不大,隔出兩間,鵝與雞分開。
林殊文從屋簷一角抱了兩堆乾草分別置於棚內,若入秋冬,雞跟鵝都能臥在草堆處取暖。
木板讓工匠事先切割好,省下許多搭建的精力。搭完棚子,嚴融之洗了手,去看木盆裡的螺。
螺吸附在鐵鍬上,泥水是渾濁的。
又換過幾盆水,直到水清,意味著螺吐完了泥。
林殊文在旁邊把炒螺用的香料,竹筍,山蔞,雲耳備好,正準備和嚴融之學習怎麽把螺尖剪掉,莫布在門外喚他。
嚴融之投來一眼,林殊文打了水洗手,道:“我去瞧瞧。”
莫布告訴林殊文這幾日要交賦稅的事。
“這七日就要交納稅賦了,明日俺家進城交,要不要一起過去?”
往年都由官府差人到村裡收取,今年改製,得自己往城裡去一趟交納。
“賦稅按田租和人頭收,田租需上交谷物糧食和絹布,品次至少為中。咱們村織布的人家比較少,許多人都用其他糧物或錢先和地主換絹布,再一並帶去。另外,家中年滿十五的人丁每人每年交納八十錢。”
莫布又道:“若去城裡租攤做過買賣,需憑登記和牌子按買賣獲取的錢以每貫五十文交納,是以許多村民寧願在村集做買賣,實在賣不出去才帶去城裡。”
林殊文想起自己賣過的西瓜,彼時是在村裡被其他人家的管事收走的,沒租官家的地,賣瓜掙得的錢不用交納。
至於谷物糧食,他的地裡沒種滿,只能向村民買了湊齊,或者如莫布所言,到地主家花錢置換,把谷物糧食跟絹布都準備齊全。
和莫布交談結束,林殊文回了屋子。
已經下鍋翻炒的螺冒出陣陣濃香,林殊文站在石灶一側,身量與旁邊的男人相比,實在過於纖細,個頭堪堪到下頜。
林殊文忽然輕聲問:“嚴爺,我……我今晚能不能同你回去。”
正在炒螺的嚴融之眉宇猛地跳了跳,目光幽深地盯著面前雪白的臉龐。窺見少年眸光未有其他深意,轉念一想,應是他會錯了意。
嚴融之掩聲:“何事。”
林殊文道:“想置辦些絹布和谷物,明日交納賦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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