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雲間的話被打斷,他扭臉去看蕭欽時,誠惶誠恐地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查了些前朝保存的,婦人產子的醫案,確實凶險。”蕭欽時的大拇指腹抹過他的眼角,眼底有些繾綣的憐惜:“你自憂長在深宮,想是見過不少被冷待的宮妃生子之艱難,不願產子是情理之中。”
啊?
“你今日衝我發脾氣,是因為我不了解你的難處,心中怨懟,也是人之常情。”
蕭欽時怎麽可能那麽通情達理……
“於母后看來,讓你為我開枝散葉,是恩賜與機會,於你來說,想必是威脅吧。”
穆雲間不知道他的真正心思,急忙搖頭:“不是……”
“我雖沒有多問,可心中卻一清二楚,你如今,仍與穆家有聯系,是麽?”
他們果然這麽想了……穆雲間心中悲苦,道:“我……”
他又能怎麽說,說他是穿書來的,所以才能知道穆家究竟想做什麽?所以才能在那日救下蕭欽時?誰會信?
“穆雲間。”蕭欽時道:“你能在那日選擇救我,我很歡喜。母后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想要給你一個機會。你與我成婚,是消除身份隔閡的唯一方法。當然,我也有私心,我想與你同天下所有夫妻一般,縱享天倫。”
“殿下……”
“可若是以懷孕為前提,終是委屈你了。”蕭欽時道:“我雖迫不及待,想與你更加親近,可這對你來說,委實屈辱。”
蕭欽時的情緒也低落了下去,似是有些難過:“而且,你如今也沒有十分喜歡我。”
穆雲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他搜腸刮肚,道:“殿下能知我苦楚,已經強過天下眾多男子,我,我並不討厭殿下。”
蕭欽時的目光又幽幽望了過來:“可你卻排斥與我親密,是因為我不夠好看?”
“……”這個事是過不去了。穆雲間面露為難,他捏著杓子,慢慢道:“殿下,實不相瞞,皇后的好意,我是明白的……我,我也希望能與殿下成為一家人,但,但,但……”
他苦思冥想,陡然靈光一閃。
再看一眼蕭欽時,後者正耐心地望著他。
穆雲間的手指攥了又松,破釜沉舟一般,用沉重而悲傷的語氣道:“其實我之所以在父親面前沒有名諱,不只因為母妃位卑言輕,更因為,我一出生,便,便是石女。”
他說罷便抬手掩住了面孔,嗓音帶著哽咽道:“父親之所以從不見我,甚至不記得有我這個女兒,便是因為我自幼便背上石女之名,宮中接生的婆子視我為不詳之人……母妃花了許多錢才保下我的性命,卻不敢讓我走入父親的視線,她擔心萬一父親要拿我與誰聯姻,屆時……因為我不光無法傳宗接代,我甚至,無法如普通女子一般……同男子行房。”
蕭欽時不知道是不是被震到,半天都沒有出聲。
穆雲間皺了皺鼻子,起身提起裙擺跪了下去,他垂著腦袋,雙肩單薄,顫抖不止,柔弱的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走。
“我的確對殿下有些情意,我希望殿下好好活著,但卻不敢肖想與殿下共度余生……我什麽都無法帶給殿下,不能為您生兒育女,連最基本的魚水之歡,都無法帶給殿下……我有什麽資格做您的妃?”淚珠兒成串地落了下來,穆雲間泣不成聲,嗓子啞著:“殿下,我入府已經兩月有余,殿下,殿下就沒有奇怪過,我為何從未來過癸水?這是雲間心中最痛的事,雲間此生,注定顛沛流離,孤獨終老,無枝可依呐。”
身為一個演員,穆雲間有著無比堅定的信念。當自己念出台詞時的那一刻,他便是台詞裡的那個人。
所以,他此刻滿心皆是痛苦。
他真的不是故意拒絕蕭欽時的,他有百萬分的委屈,百萬分的苦痛。他心中也想喜歡蕭欽時的,也想要與他在一起的,想要與他長相廝守,白頭偕老,想要為他生兒育女,縱享天倫。
但他有什麽辦法呢……
他不能為了自己的自私,而毀掉蕭欽時的一生。
蕭欽時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他會有正常的需求,可他能給他什麽呢?他只是一個石女啊。
穆雲間哭的更加厲害,眼眉臉蛋,連脖子都紅了起來。
他愛他,卻不能接近他。明明心動於少年人的單純率直,明明沉浸於他潛藏在陰鬱外表之下的溫柔情意,可他卻不能回應他……
蕭欽時終會有別的女子,一個也許不如他美貌,但卻可以與他擁有和諧的房中生活,可以為他生兒育女,開枝散葉之人。
他甚至想到了蕭欽時登基之時,龍袍加身,執另一人之手走過寬闊宮殿的場景。
而他則穿著普普通通的粗布衣袍,安靜地行在人潮之中,一人一馬,孤苦伶仃,腰間還懸著他送的那盞鑲金玉的琉璃燈。
他去看山,看海,看雲卷雲舒,潮起潮落。
最終猝於一個陰森的午夜,因為意外卷入了一場江湖紛爭,臨死之際,他染血的手指將琉璃燈攏於胸前,手指撫摸著早已深刻在記憶中的燈紋。
想起那日午後,少年被他騙得穿了一身粉白,認認真真地對他說: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