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多去思考,身體指揮著大腦行動,不知不覺間,已經站在教堂後花園的門前。
幾百年前的教堂缺乏修繕,花園更是沒人打理。推開生滿鏽跡的鐵門,荒亂的雜草有半人高,裡面混了幾株灌木,有鼓鼓的還沒開的花苞,應該是杜鵑花,要用手撥開才能看清。
林恩慣來不會做這些事,他沿著唯一還算能看得出的小路向前,很快看到了格裡諾的身影。
格裡諾坐在花園後面的石階上,半靠牆壁,手扶著膝蓋。他微微低著頭,看著石階下潮濕的泥土。
林恩遠遠地看著,突然生出一陣恍惚。
剛認識不久的時候,在風暴湖邊的森林裡,格裡諾就總愛一個人走遠,在僻靜處想他那些繁重複雜的心事。
林恩還曾經去找過他,那時格裡諾對他的態度遠稱不上好,大多數時候二人都相對無言。
現在距離那時不算久,只是亂七八糟的事情堆在一起,回憶起來,他竟有很長時間沒再見過格裡諾一個人了。
花園裡的小路同樣雜草叢生,散亂的草葉劃過林恩的褲腳,發出窸窣之聲。
他不善於隱藏,更沒有類似的念頭,走過來發出的動靜不小。
格裡諾卻始終沒有抬頭,也沒有動作。
林恩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直到拿著法杖的手手腕有些發酸,他輕輕歎了口氣,還沒說話就被格裡諾打斷。
“你不用安慰我。”他的聲音冷靜,又像隨手拋出石塊般乾脆而毫不猶豫,“這不是什麽令人意外的事。”
“我已經接受了。”他說。
林恩眸光閃動,沉默著沒有再說話。
在失序區裡得到的結果與他們的猜想相符,事情的因果終於能白紙黑字地寫在紙上,格裡諾最後一絲希望隨之破滅。
他和林恩完全不一樣,就是因為他吸收了岩層之血,伊利亞才會覆滅。
格裡諾曾因此而懷疑,因此而痛苦,因此而怨懟。
找不到答案時,他無能為力又驚慌失措;遇到林恩後,他滿懷嫉恨又奢求奇跡,孜孜不倦地追尋,抱著萬分之一的僥幸去企求當初的魔力風暴另有原因。
現在,一百八十年前的事情蓋棺定論,卻正是他們猜想過的那個最大的可能性。
林恩始終置身事外,但格裡諾曾經的懷疑與怨懟都沒有錯。
可出乎意料的是,當事情真的擺到眼前時,格裡諾竟沒有什麽抗拒。不像當初那麽懷疑,他毫無芥蒂地接受了這一切,平靜又坦然。
大概是他已經掙扎了太長時間,這樣的結果就像買彩票沒有中獎一樣毫不意外,大部分人都是這樣,究其一生都開不出一張獎券。
但這並不代表不再痛苦。
格裡諾知道林恩過來想說什麽,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比他更了解他。
只聽著對方走過來的腳步,他就仿佛能看到他的面容,能猜到他心中的猶豫與擔憂,能預測他還未說出口的話語。
可正是因為什麽都知道,所以他不想聽。
再多的安慰對他都沒有用,真相不再令他自我質疑,卻給了他比當初更深、更余味悠長的痛苦與迷茫。
林恩會說他沒有犯錯,魔力風暴本來就會到達伊利亞。如果沒有岩層之血,沒有盧卡斯的計劃,沒有更多的意外,他和林恩會仍舊是法師學院的年輕學生。
一百八十年後的今天,他們可能是大陸上最聞名的法師,是魔法科學院人人尊敬的泰鬥,或者加入市政廳,擁有數不清的財富與名譽。
可人的感情不能用理性與邏輯計算。
當他站在伊利亞核心傳達室裡看著莫金,迎著所有人或懷疑或期望的目光時,他就被拽進了那一場魔力風暴,永遠無法掙脫。
在連他自己都尚未察覺的時候,他曾經有過改變這一切的力量,但他走上了另一條路,於是只能看著生長的家園毀滅破碎。
就算他沒有做錯,那又怎麽樣?他也沒有做對。
那時候他和林恩都在懵懵懂懂地掙扎,只不過他們都太弱小,太無力了。
追根究底,兩個世界的差別可能隻於莫金那個微不足道的選擇——在什麽時候保下林恩·諾克斯。
從此世界分離,他和林恩走向不同的未來。
人們永遠會因為命運降下的安排而歡欣或痛苦,林恩收到的是一份禮物,而他不是。
“我已經接受了。”格裡諾又重複了一遍,不容置疑,“我會接受的。”
這個世界的伊利亞一百八十年前就消失了,他也足夠堅強,除了給他帶來痛苦,這件事不會再影響什麽。
林恩站在他的面前,沉默著。
格裡諾始終沒有抬頭,只能看到他膝蓋往下的小腿和腳踝,清瘦的年輕人先是站在原地,隨後邁著步子離開了。
林恩同樣了解格裡諾,能聽出對方壓低的聲音中隱藏的抗拒。
比起伊利亞覆滅的真相,兩個人的對比更讓格裡諾難過,他並不想在這個時候看到林恩。
格裡諾松了口氣,卻又悵然若失。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很想讓林恩回來。
人實在是太矛盾又猶豫不決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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