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宮裡人,宋洛臻神色未變,溫玉白才從帷幄後走出來,他見宋洛臻身杆挺直仍坐在玫瑰圈椅上,一手攥緊,那手背上青筋漸漸綻起,整個屋子似乎覆上了一層寒霜。
溫玉白不出門時已經習慣換上小哥兒裝扮,他長發斜擰一隻小旋髻,簪著宋洛臻親手給他雕的木釵和兩朵素馨花,其余長發如瀑般垂落在身後。冰綠的縠紋輕羅小衫下系著梔子青的輕羅長紗,腳上軟緞繡鞋落地無聲,直走到宋洛臻面前,他似才聽到聲音,抬頭看著他的目光,便如寒冰遇上春水,漸漸的溫和起來。
這還是溫玉白頭一遭精心打扮,他還不習慣用胭脂水粉,晨妝上了兩回都不自在,最後還是洗了去。
聽說外頭動靜不對,他忙過來看,也不知塗抹得過濃的胭脂洗淨了沒,會不會跟猴兒屁股似的可笑。
宋洛臻並沒有開口讚他,他仍有心事,只是右手一抬,示意溫玉白坐下。
但他沉思時,目光仍不住的往溫玉白身上轉,溫玉白很少被他盯著看個不休,便垂下頭喝冰鎮酸梅湯,心裡有些想笑。
宋洛臻仍舊專注地看著他,他白潔耳畔的一縷亂發,和衣衫上繡著的小花瓣,每一樣都那麽可愛。
看著他,他便能心平氣和,並極渴望現世安穩。
曾經一度盤桓於心的滅世戾氣,早就消弭無蹤。
等溫玉白喝完冰飲,他隨手把聖旨揭過來,逐字逐句念給溫玉白聽,溫玉白心口一緊,問:“你要去京城了?”
溫玉白是去是留,宋洛臻還在猶豫。他自然希望將溫玉白隨時帶在身邊,但溫之航的罪名還沒洗清,回京時間比他原計劃的要早。
還沒等宋洛臻做決定,溫益然的書信便由他本人親自送到了。
聽下人稟報,說外頭有人帶著衛旭知府的親筆信求見,宋洛臻便頷首應許他進來,誰料溫益然根本等不得,沒等到下人通傳自個兒便闖進端王府內室,宋洛臻和溫玉白見他滿頭大汗、目色赤紅,那假面的邊兒都被風吹起皮,都有些愕然,宋洛臻立刻說:“都下去。”
通傳的下人和婢女頃刻間退出屋子,只剩下他們三人。
溫玉白沒見過溫益然這樣失態,在原身的記憶裡,曾有溫家親眷探監時告訴他,溫益然求肯去送父親溫之航最後一面,也幸而溫家還有旁系余枝和私下同情他們的老友幫忙,成全了溫益然的心願。
劊子手監斬在前,溫益然戴著枷鎖鐐銬,提著一壺用傳家玉佩換來的好酒,跪行到了父親溫之航面前。
周遭罵聲不絕,還有圍觀的好事人朝溫之航扔石子。
他們並不知道溫之航曾做過什麽,只知道這是個錦衣玉食的厲害大官兒,如今就要掉腦袋,真是大快人心,不砸白不砸。
溫益然扎掙著撲過去護著溫之航,以肩背幫父親擋住人生最後的殘忍,給他斟酒,喂他喝了滿滿一杯,時辰便到了。
溫益然一言不發,甚至也沒流眼淚,愣怔盯著劊子手行刑。
等人頭落地,他便以雙手去接。
此時的溫益然惶恐而暴躁,他顯然熬了幾夜,印堂發黑唇色發焦,溫玉白忙走到他面前,“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如故和承允一起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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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城的馬車上,三人遲遲沒說話。
宋洛臻於行程途中向來寡言少語,隻閉目沉思。溫玉白不知他在想什麽,自不去打擾,只是一雙眼憂心忡忡的看著溫益然。
溫益然久未曾見日頭的真面目蒼白如紙,眼底滿布血絲,看著他那雙眼,溫玉白暗自心驚,如一條斑斕的毒蛇蜿蜒盤踞在心頭,咬得他不住顫抖。
“我沒保護好他們。”
溫益然恨聲道。
“我明裡暗裡派了那麽些人保護他們,誰料能把他們倆跟丟?承允一個孩童,如故他……路也走不快……”他始終不明白,為何風如故和溫承允離府遊玩一趟,便如青煙般消失不見。
他原本一帆風順的人生兜頭遭遇巨浪狂風,險些死無葬身之地,兜兜轉轉,終於擁有了完全屬於自己的一點點,誰料頃刻間風雲變幻,他又再次兩手空空了。
如果他們死了……這一路上溫益然心頭反覆盤桓著同一個念頭,他如果找到的是風如故的屍首……那麽他會給他報仇,再隨他同去。
溫玉白看出他已劍走偏鋒,心裡慌得不知如何說才好,只是伸出新雪似稚軟的手,握住了溫益然冰冷粗糙的雙掌。
“大哥……”
宋洛臻突然抬眸,“你既已安排得妥當,他們卻仍舊消失無蹤,那自然不是你手下之過,而是他們主動消失的。”
溫益然盛怒時下手無度,那群跟著他的唐家村人都愧疚無比,各個不敢分辨。
宋洛臻這樣一說,溫益然愣怔片刻,遲疑說:“如故他為何要主動消失?”
宋洛臻道:“為何你往風如故身上猜?”
溫益然道:“承允年紀小、不懂事,若是他們主動離開,當然是如故把他帶走……”他話往下說,自己也覺得不對勁,溫玉白臉色也白了,他陡然想起一事:“哥,你的身份還沒和承允說麽?”
溫益然素有幾分大男子氣概,他斷然說:“時機未到,何必告訴他?”
宋洛臻提醒:“他年紀小,小白離開後身邊只有風如故可以信賴,很容易三言兩語被人哄騙。風如故若想保護他,自然會跟上去。否則很容易鬧出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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