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金陵城竟下起了鵝毛大雪,大片的雪花如飛蛾撲火般飄落大地,轉眼間白了一半。
宋洛臻乾脆留溫益然在府裡吃飯,兩人正吃到一半,內知事稟報端王:“曹大人親自來見您,恐怕有要事相商。”
宋洛臻還以為曹吉祥要說的是溫之航案,誰知曹吉祥神色沉重的進門,等左右人等都退下,第一句便是:“皇上要納溫家二公子為妃。”
第76章
詔獄裡的生活作息太健康, 日子容易過。又過了幾日,溫玉白正吆喝著口令帶人做操,突然聽見響動。
獄卒大聲道:“曹大人好!”
這詔獄裡的犯人們都有了盼頭, 滿面紅光的,曹吉祥的臉色卻蒼白如紙, 顯出幾分荏苒來。
他隻帶來一句話:“聖上召見溫公子, 請隨我來。”
溫玉白是罪臣之子,皇宮大內他沒資格乘坐軟轎步輦, 曹吉祥竟也不上轎,陪著他一同往皇帝寢殿走去。
這一路夾道深長, 兩側宮牆高聳入雲,連日頭也只剩下一線光。
溫玉白實在是不明所以,仗著曹吉祥格外照顧,索性搶前一步, 繞到了他面前, 插燭似的拜了下去。
“曹大人,我知道此去艱險。各中原由,請您一定告訴我。死我也要做個明白鬼!”
曹吉祥停下腳步, 左右看了看,那些內宦們都躡足退開,他幽幽說:“溫公子是個明白人。咱家把事情經過和你說明白了,你莫要怪我。”
能在大內禁宮伺候主子們伺候得平步青雲,曹吉祥是個頂聰明的人。他既知道宋洛臻對溫玉白的看重, 便不希望帶著溫玉白侍寢的自己, 有朝一日被上了登雲梯的宋洛臻記恨。
事情要從原主說起, 邱津安愛好美人, 喜繪美人圖。他給溫玉白親手繪製的美人照影圖, 雖不曾流傳出去,卻在親朋好友之間傳閱。一時珍重芳姿不喜出門的溫玉白聲名遠揚,那動人的眉目成了多少京城男子心頭縈繞的幻夢。
這幅美人圖名聲越盛,求畫的人便越多。終於被人偷走,竟輾轉送到了端王府裡。
“聽說端王爺得了畫兒怫然不悅,說名門閨秀的影圖怎能隨意窺視,便命人送回給了安國公府上。這畫兒卻兜兜轉轉,回到了安國公的手裡。”
安國公便是邱津安的父親,雖上了歲數,但身體康健,總還有三四十年好活。
溫玉白點點頭,繼續往下聽,誰知越聽越心驚。
安國公雖覺得溫玉白和邱津安這樁親事門當戶對,卻並不喜歡邱津安為溫玉白神魂顛倒、玩物喪志的德行。他扣下畫卷沒還給兒子邱津安,隻想等候時機,好好的教訓邱津安一番,令他哪怕成親後,也不可沉溺於畫眉之樂。
只是安國公同時還承擔著幫聖上擇選美人入宮的差事,他書房原堆集了百十卷名門淑女小哥兒的影圖。一個陰錯陽差,他竟將溫玉白的小像也摻了進去,送進宮裡。
曹吉祥說到這裡,覷了溫玉白一眼,補充說:“安國公和溫相雖然是未來親家,但朝堂上多有不和,畢竟牙齒也有磕著舌頭的時候……”
溫玉白心下雪亮,父親出事前後安國公府離奇古怪的反應穿成了一線。
皇帝被影圖上的美色所惑,安國公看在眼裡,哪兒敢讓邱津安把溫玉白娶回家去。哪怕按照本朝律法,出嫁的小哥兒可不受娘家犯事兒的牽連,公卿世家一旦出事,順水推舟幫家眷脫身是常事。
溫相遭難,說不定安國公背後沒少出黑手。
一時間溫玉白百感交集,倒慶幸原主早早去了。他真心愛慕邱津安,又要夾在滅家仇恨中,活著只怕比死了還難過。
曹吉祥並沒著急把溫玉白送到皇帝寢宮,一行人到了一處宮苑,有宮女候著,不由分說將溫玉白簇擁進去。
溫玉白被赤條條的剝了個乾淨,按進池水裡濯洗一新,他心裡泛苦,隻覺自己像是案上的肉,被人料理乾淨了就要送給皇帝享用。可他心有所屬,絕不願意伺候皇帝。
宮女們哪兒知道溫玉白的苦楚,她們都把侍寢當成天大的恩賜,若侍寢後能得一兒半女,這輩子便做人上人。因此溫玉白皺著眉,宮女們幫他梳發、絞面、面上塗脂抹粉、又有兩個宮女捧著他的手,給他指甲上染鳳仙花汁。
小哥兒當習慣了,被宮女們這樣伺候著,溫玉白也沒再覺得膈應,只是塗指甲油實在是……
無奈的看著鳳仙花汁,溫玉白雙眸一亮,頓時想出了解決的法子。
又過了三刻,他在宮女的陪伴下,走進了深宮內院。
皇帝對他是真不見外,竟讓他直走到了龍床邊上。溫玉白滿身都是虛汗,脖子胸口一片刺撓難受,說不清是痛是癢。
隔著兩三層的簾幕,皇帝似靠在迎枕上,一邊的金篆紋香爐散著嫋嫋的香,這香氣十分熟悉,讓溫玉白想起了鎮北營。
“抬起頭來。”
溫玉白總覺得宋洛臻臉色過白,像帶著三分病容。但他聲音醇厚,比之聖上的聲音要健康得多。
伸頭縮頭總要一刀,溫玉白一咬牙,徐徐抬起頭,和皇帝面面相覷。
皇帝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相貌和宋洛臻竟有五分相似,只是他的五官輪廓更加秀美,線條柔和,像是畫家畫得久了,筆鋒難免無力。
皇帝眼中閃過驚豔之色,咳嗽說:“果然國色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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