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稀可以分辨出江辭月的身影。
前世他在黑暗中度過了十多年,恢復光明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江辭月臉上關心的神情。
這個人是他前半生漫漫長夜裡,僅有的一星燈火。
此時,江辭月走了過來問:“你要找的人就在忠義祠中麽?我看這裡沒有別人了。”
他們是來這裡找人的。
段折鋒回過神來,淡淡道:“或許不敢貿然接近生人吧。”便也摸索著低頭取了三支香,伸手上前去。
“小心。”江辭月下意識地伸出手抓住他,幫他點上香火。
又三炷香升起之後,室內似乎多了些煙火氣。
須臾,從忠義祠門外響起了腳步聲,一對毛發皆白的老婦人結伴走了進來,顫顫巍巍地上前來敬了香,然後回頭望向段折鋒,慈眉善目地問:“小公子看起來很眼熟,是不是段家少爺呀?”
段折鋒點頭道:“不錯,我來祭拜父母。”
兩位老婦人聞言肅穆,分別向段折鋒拜了一次,說:“我們兩個早年家住在段府隔壁,也曾經受過先夫人的恩惠,可惜當時年幼力微,不能在段家危難的時刻相助,眼睜睜看著小公子落入了賊人的手中,自覺非常慚愧,所以這些年來就結廬住在忠義祠旁,不時來打掃,為恩公夫婦守護祠堂。”
段折鋒不閃不避,受了兩位老人的一拜,接著回以一拜,道:“二位高義。”
——兩個看起來年近七旬的老太太,怎麽會說年幼的時候受過段折鋒父母的恩惠呢?
江辭月心中一動,雙眼運起法力向老婦人看去。
在法力籠罩之下,他清晰看見了兩個老太太手臂上羽毛密布,身後各自有一條剪刀似的尾巴,特征十分好認。
這是兩隻燕子精!
顯然也不是“家住段府隔壁”,興許就是當年曾經築巢在段府的屋簷下,得以遮風避雨,或許還有一飯之恩。
算一下時間,燕子壽命至多不過十年,確實應該垂垂老矣了,難得它們能一直記得段家的恩德。
兩位老太太見了段折鋒十分高興,連帶著看江辭月也很順目,慈祥地說:“外面雨下得大了,俊後生趕緊去換一身衣服吧。這祠堂後面就有廂房,我去給你們尋兩套乾淨衣裳來。”
江辭月看過其真身之後,知道燕子精沒有害過人,便禮貌地說:“多謝二位了。”
然後他很自然地牽起段折鋒,提醒道:“小心前面門檻。”
兩人繞過前堂,找到後面一間破舊的廂房。
這裡興許被很多流浪漢、行腳商暫時居住過,看得出來經常居住,但是也被兩位老人打掃得相當乾淨。受過這些小恩小惠的人未必會一直記得,但多數都會在祠堂中敬一炷香,那便又是段府的幾分功德了。
一會兒,老太太送來了兩件乾淨衣裳。
江辭月關上廂房門,將自己濕掉的衣服一件件褪去——因為知道段折鋒看不見,因此也沒有覺得要避忌,隻背對著他,想著盡快換掉濕衣服。
少年人雖然總是穩重沉著、不苟言笑的模樣,但這具年輕的身體充滿了青春的活力。褪下中衣,白皙的肩背一寸寸流露,常年鍛煉留下弧度剛好飽滿的筋骨;更衣時回過頭,形狀姣好的下頷上,剛好貼著一縷不夠穩重的濕發,更顯紅唇潤澤;脊柱挺拔,窄腰如弓,一滴水珠順著深陷的後腰,淌進了引人遐想的兩堆玉團裡。
他換好了衣服,又將頭髮高高束起,戴上發冠,穿戴重新整潔熨帖,恢復了一絲不苟的禁欲模樣。
段折鋒隻換了外衣,然後就坐在椅子上,透過朦朧黑紗,靜靜地看著這活色生香的一幕。
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扣擊著。
——啊,差點忘了,江辭月後腰上的龍印,這時候還沒有刺下……怪不得,總覺得缺了些什麽。
——師兄好怕疼啊。今世再刺一遍,想必還是會忍不住叫出聲吧。
江辭月換完衣服,推開門看了一眼外面。
這場罕見的大雨籠罩整個奉都,不知要持續多久。
雨下得太大,實在不便出行。街道上空無一人,忠義祠裡的幾人也都受困出不去。
眼看已經是午飯時間,兩位老太太親自下廚,給兩位年輕人做了飯。
江辭月本想推辭,他辟谷多年,早就習慣了不飲不食,最多用一粒辟谷丹。
但老太太們很是堅持,其中一位抹了抹眼淚,說:“當年段夫人常常以熱食饋我,我們無以為報,連她唯一的兒子都保護不好,實在太慚愧了。如今過去十多年,終於有機會能回報一頓飯,你們千萬不能推辭。”
話說到這裡,江辭月也就點頭答應下來。
這頓飯吃得不快,實在是江辭月不知道怎麽照顧盲人用飯,只能不厭其煩地給段折鋒布菜、報位置。
段折鋒歎了口氣,說:“你顧你自己用飯吧。”
江辭月勉為其難,一盤菜嘗了一筷子,然後目光就落在那盤玉雪可愛的兔子形狀甜糕上,多用了一筷子。
段折鋒聽出動靜,問他:“這甜糕很好吃吧?”
“嗯。”江辭月放下筷子,並不撒謊,“但不可貪多,修行之人不能放縱自己的欲望。”
段折鋒捧著熱茶喝了一口,慵懶道:“為何不能呢?”
江辭月道:“修行之人不同於凡俗,一旦縱容自己沉溺於喜惡,把控不住自己的力量,很容易造成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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