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世間事竟如輪回,森羅萬象,最終歸於一念。
就像合浦龍君身隕之前,曾經發出撼天震地的咆哮。
——天命所定,永墜輪回。
看清命運,就活該眾叛親離;違抗天道,就注定舉世皆敵。
“果然如此。龍君所言不虛。”
江辭月唇角略勾,從此再無疑慮,抬起劍,就向眼前的建木天柱斬去。
“段折鋒,眾生之敵的名號,豈能有你一人獨專!”
天柱悲鳴。
動蕩與混亂刹那間淹沒了視野!
江辭月隻覺手中殺劍無赦在偉力之中崩碎,竟化為無窮白光,將自己重重包裹。
這耗盡畢生心血的一劍斬落之後,江辭月原以為一切都該結束。
但在無窮無盡的寂靜與白茫之中,他卻看到了一點黑色。
是段折鋒的黑衣。
“我還有最後一個秘密,小師兄。”
段折鋒笑得很狡黠,宛如當年剛剛離開段府的盲眼少年,在對江辭月訴說自己一個小小的惡作劇。
“其實,我已經經歷過一次,我見過你騙我、困住我、離開我,拿著我的劍,走向不知什麽地方。那一次,我無能為力。”
“但這一次,我有做準備。”
江辭月茫然地站著,他的手臂仍然因剛才全力施為而微微顫抖。
他不理解段折鋒在說什麽,什麽是“經歷過一次”?而這一次,他又要做什麽?
“來,不要再讓我等了。”
段折鋒輕聲道。
他張開手,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而江辭月的眉心之中,神劍無欺的影子應聲而出,化為一柄潔白如玉的長劍,飛向了他的掌心。
江辭月的心中,陡然一空。
他好像明白了什麽,豁然間從茫然之中清醒過來,失手挽回道:“不!不可能!”
“抱歉,師兄。”段折鋒接過神劍,手指撫觸著其上熟悉的紋理,輕聲歎息,“早在當年的陰陽倒錯幻境之中,我就已經交換了生殺二劍。你看,生和死,陰和陽,真和假,本來就沒有那麽明確的區別。這許多年來,你手持殺劍無赦,未造分毫殺孽;而我把控生劍無欺,照樣能殺盡不平。”
他笑了起來,神色中滿是對世人的嘲弄。
“如今真正的生劍已經殺滅建木天柱,斷絕了最後的生機。該輪到真正的殺劍斬斷歸墟天柱,重啟一切因果了。小師兄,千山我獨行,不必太想我。”
說罷,他轉身而去。
“師弟,別走!”
江辭月上前一步,他下意識地呼喚著段折鋒。
而和他不一樣,段折鋒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看他:“怎麽了,小師兄,你還有什麽不明白?這保證是我最後一次騙你了,你若有什麽不高興的,恐怕也只能忍一忍。”
他說著笑了笑,溫柔地注視著江辭月。
而江辭月喉頭哽塞,他明白自己再也沒有了阻止段折鋒的理由和手段。他該做些什麽?又還能說些什麽?
他們在沉默中互相凝望,然後在沉默中接吻。
江辭月閉上眼睛,這一吻在哽咽中結束,輕柔如同命運的告別。
他聽到段折鋒說:“修行,然後入道。江辭月,你和我不一樣,你是天生的道心,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入魔,我始終相信著你。待我離開之後,你或許會難過一陣子,或許幾年,或許幾十年,但你終究會忘記這種難過,你要像在幻境中那樣,成為天下第一劍,世上唯一仙。”
江辭月下意識地伸出手,只是什麽也沒有夠到。
就連唇上的余溫也已消散。
段折鋒用了小小的法術。
當江辭月聽完這段話的時候,其實已經來不及拉住他了。
段折鋒正在下墜,向著無窮歸墟下墜——那是時間與空間的終結,亦是旅途的終點,是江辭月無法企及的命運。
江辭月是明知不該,明知不能,明知一切都必須在這裡結束的。
就像以往無數次一樣。
他不該。
但他還是向著段折鋒追去。
倘使江辭月真有天生道心。
那他段折鋒定是天生心魔。
江辭月沒有追上段折鋒。
他不知道為什麽。
——歸墟天柱又在哪裡?難道已經被段折鋒劈碎了麽?
但在混沌之中,江辭月看見了時間的終末。
有洪鍾大呂的聲音說:“向前走,離開時間之末,前往新的因果,忘記此世的一切。”
這是天道的聲音麽?
江辭月不知道,但他站在原地,他看見世間的一切都在此處化為凝滯的畫面,就像神明手中的畫紙被揉碎成五光十色的幻夢。
他沒有動彈半步,不是想阻止新的世界誕生,只是還想再見到段折鋒,哪怕一眼。
“唉……”
有一聲歎息,在這個一切停滯的地方響了起來。
江辭月回頭看去,見到有一個失去了時間的人坐在原處。
這個人白衣、白發,雙目猩紅,渾身上下散發著魔氣。那魔氣不似其他妖魔身上的張狂邪佞,隻余一股令人心悸的絕望與死寂。
這裡沒有歲月,沒有事物,沒有概念與規則,因而也不知道這個魔到底存在了多久,又在這裡獨自沉默了多久。
這個人,長著江辭月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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