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黑了,夜幕籠罩萬物,但獵戶人眼中的世界依然清晰,只是蒙上了一層通透泛黑的深藍濾鏡。
城中人們大多回到了家中,很少有什麽地方傳來亮光,因為這年頭的穩定照明物可以價比金銀。
但城鎮中央仍有徹夜的光照瑩瑩亮著,其中有人影綽綽,一場宴會正在其中發生。油脂、牛奶、果酒與蜂蜜盛在壺中,和甜美水果一起被侍從送往各處。
雖然奢靡又俗套,其中有些人正在做的事還讓人有點想走開,但相比起冰冷鐵壁與飛船陣列,這可太有生活氣息了。
以至於雷廷的神情一時間都有些茫然:‘生活’,不知何時,這兩個字和他之間的距離,早已變得比‘請客吃飯’還遠。
但……“不。”他說,因為他自認該做的算得上還沒做完,沒時間享什麽樂——
“好啊。”伊文海勒忽然道。
這成熟俊美的金發男人聲音比雷廷高多了,他用最有情的語調無情地壓過了後者的聲音,替他回應了這份邀約,甚至快進到了新的問題:“我們吃什麽?那場宴會是你辦的嗎?”
“我?不。當然不是我。”科塔雷斯也爽快地忽略了雷廷的意見,引兩人往前走去:“我沒有性與奢侈享受的追求,我的快樂在自然與星空中,但辦宴會的人我認識,我在教他一些有趣的東西,如果你們想加入進去,我可以帶你們入場……”
他身後,雷廷眉頭緊鎖,試圖在夜風中和伊文海勒交流幾句,確定一下兩人目前的共同目標與執行流程,強調無意義的享樂與飲食完全只是浪費時間——拜托,他們根本不需要吃飯,到了他們這個生命層次,常規飲食攝取的養分根本不能維持他們的行動,吃什麽都只是嘗個味兒罷了!
但當雷廷在精神傳訊中語氣嚴肅地這麽說了一通之後,伊文海勒卻輕笑了一聲:“噢……”
他忽然又抬高聲調:“科塔雷斯先生,或者阿特林先生?我想參加那場宴會。沒錯,我一個人!”
“兩個人!!!”雷廷低吼出聲。
隨後,他一貫平穩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表情迅速恢復平靜。但他已經止不住伊文海勒臉上的笑容了。而科塔雷斯同時在前頭應了一聲,聲音裡隱約也帶著一絲笑意。
這讓雷廷久違的感到了一絲窘迫。
他抿緊嘴唇,讓它繃出一道冷硬的線條,什麽都沒說。
但伊文海勒並沒有準備放過他,而是饒有興味地貼來他身邊,在一個微妙的距離下仰頭低語:“‘享樂只是浪費時間’?嗯?”
“……我不是為享樂而去的。”雷廷硬邦邦的回答,只是聲音實在算不得擲地有聲。
“那是為什麽?”伊文海勒明知故問:“聯邦議長肯定見多識廣吧……這麽一場古老的宴會,你去幹什麽?”
他說著,看到雷廷的臉色越來越硬時簡直快笑出聲了:“還是說,我們銀河最出名的‘複古主義者’見獵心喜,這會兒準備去實地取取材,好等回到六七千年之後發揮他強大的論述能力,跨行寫幾篇歷史論文?”
諷刺,調侃,詞匯錯用。這話但凡換個人都不可能讓雷廷有什麽反應,但從伊文海勒口中吐出,就是能讓他眉頭青筋直跳。
但這份焦躁的怒意並不能在他心裡留存多久,很快他就松下緊繃氣勢,發出了一聲歎息。
“……唉…………”
這一口氣太過漫長,像是二十五年前就淤積在他胸腔裡,其中飽含的沉重,足以壓彎鋼鐵、摧垮山嶽。
但伊文海勒臉上依然帶著一抹笑容,甚至還有點‘得逞了!’的意思。
“伊文……你一定要這麽折騰我?”
雷廷聲音裡帶著一絲無奈:“我對娛樂真的不感興趣。”
“但你不能否認,人需要娛樂。”伊文海勒微笑。
夜幕之下,他碧藍的眼睛像兩片誘人深入的海。
但雷廷根本沒看他。
“過去這十幾年裡,你實在太緊繃了……緊繃到我都想多打你兩拳,不過實話說,我不舍得。”伊文海勒聳肩:“但是,我是說……你總得試試,不是嗎?”
“要不你就多打我兩拳吧。”雷廷無奈極了。
“不。”伊文海勒利落的拒絕了他:“比起多給你兩拳,我覺得自己去宴會更有吸……”
“不行!!”雷廷怒喝。
他這一聲獵戶語鏗鏘有力,簡直像在否定什麽愚蠢至極的軍事命令似的。科塔雷斯憋不住在前頭笑出了聲,加快腳步衝進城中街道。
這地方目前沒怎麽實行宵禁,昏暗街道上依然看得到偶有行人往來,但行人們沒誰注意到他們。
有皮毛肮髒的流浪狗在暗處躲藏,緊盯行人的目光凶狠,野性十足,卻並不敢看向三人所在的方向。
雷廷默默閉嘴,撇過頭去。
伊文海勒努力了足有半分鍾,才讓自己沒真的笑出聲。他沒再挑釁雷廷,而是一把抓住對方的手,隔著手套扣緊雙方手指,拉著他大步流星往前追去。
雷廷愣了一下,習慣性的放松力量以防他拉不動,也因此而不得不跟著往前走。
兩人的腿一個比一個夠長,跟上科塔雷斯不過瞬息之間,但就在這瞬息之間,雷廷轉眼看了看伊文海勒。他看見那個曾經他只能仰視的男人發頂,未來主義的風衣衣領豎立遮住小半臉頰,柔軟的金色發絲搭在肩頭,絢美金色飄蕩在寒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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