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也是實話。
隨後,前任第一軍團長起身,緩步走向大門。
“我該退役了,議長。”她留下這樣的話,在龐大的、夢幻的穗林裡,“我這個年紀,按常人來看,已經算得上老年……我該退役了。”
……
雷廷沒有阻止一位疲憊的老戰士離開軍團,反正她不是孤身一人。而一個‘前任’領導者長期停留在這裡,也的確會讓情勢變得尷尬起來。
即使他沒有權力欲,而她也不會影響軍團內部調動,理性也判定她必須離開。
這一天早該到來,只是雷廷並不在意它具體何時到來,所以它晚來了十幾年。
雷廷雙手交握,端坐在他的辦公室廳堂半空中。如今這裡布滿高低錯落的簡約未來主義架構與操作台,但沒有一個人。
沒有一個人。他的副官、他的下屬、他的衛隊和他曾注視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在這裡。
好像所有人都有一種統一的默契,默契的在這種時候不來打擾他……或者只是單純的不敢靠近。
但真說起來,這些年間還敢一如既往靠近他的人,又有幾個呢?
雷廷在心中細數片刻,得出了一個客觀答案:一個都沒有。
即使他寄予期望的人大多仍維持著對他的信任與對聯邦的忠誠,在‘記錄者’消逝之後,他們之中敢靠近他、把他當作一個朋友或一個孩子看待的,也一個都沒有了。
說起‘記錄者’,雷廷忽然意識到,他其實還是更喜歡稱呼對方為‘校長’,即使後者其實是囊括於前者之內的一個錨點,是實際並不存在的幻影。
這些年間,對方其實不止一次的說過“我就要死了”這種話,他的反應從第一次見面的震驚到後來的平靜,再在徹底壓製感性反應後變成了冷淡……
歲月如梭,他們都在變,就算是‘校長’好像沒什麽變化,也只是因為祂對時間流逝的感官並不敏銳。而祂當年說的第一句“就要”,指的大概就是二三十年後的現在。
——即使再怎樣維持作為‘人類’的認知,身為超能實體的祂,與人類的思維也具有一種荒誕的差異性。
或許在祂眼中,這數百年生命就像原人數十年的人生。
而無盡的死亡,也只是一場遠行最終的結束。
雷廷抬起手,從一片金光中捏出一頁紙似的幻影。
那是‘校長’最後留給他的東西,上面記錄的信息多到數不勝數。
無論是關於真菌生命‘科密斯特’的零散信息,還是關於‘星’或一些神秘智慧異魔的情報,再或者有關於‘環世界’或‘凝望’計劃的一些東西——或許從十年前開始,祂就在把它們從手劄各處整理到這一頁上。
祂借這一張紙,在最後的時間裡違背了自己作為超能實體的規則,這只能讓祂消散的更加徹底。
雷廷翻來覆去看了它許久,又盯著角落裡寫的一句“好孩子,加油”看了半晌。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看這麽一句毫無意義的寄語好半天,但這一刻,他的內心平靜而坦蕩。
只是精神空間裡,他切分出去的那部分精神終於徹底被染透成一片漆黑,扭曲的輻射不再限於分隔線附近,而是向更廣闊的光芒之下去了。
雷廷沉默著,將那一頁散發細微光芒的‘紙’認真折好,想了想還是沒把它像以往那樣扔進他的城市裡,而是放進了鎧甲之中。
他起身漫步,走離巨大屏幕可觀測的范圍,走入星空之中。
金色麥穗的幻影搖蕩在他身邊。他又想起他在記錄中看到的那句話:
-【我透過萬物看見群星閃耀,閃耀在我的麥浪之中……】-
這會兒,聯邦有了‘記錄者的湖畔麥田’保護,現況似乎得到了緩解。
可放‘眼’望去,雷廷卻能清晰看到,在‘環世界’對應的那片‘靈之底’空間中,有深沉暗影湧動。
物質界銀核處的紅矮星與紅巨星有多明亮耀眼,那暗影就有多漆黑猙獰。
“……我沒有時間思考這些,”他輕聲呢喃,聲音消弭於太空,似乎只有他自己能聽見,“我……”
他的聲音忽然暫停,他抬頭看向遠方的黑暗中。有幾道光輝自外界而來,先是抵達他之前的戰場巡遊片刻,似乎在為那裡充斥的黑暗力量與正在無限消磨它們的金色超能恆星碎片而驚歎,然後直直向他飛來。
等到它們近前來時,領頭的一團紅色凝膠咕咕唧唧發出精神通訊:“嗨嗐嗨!你都打完啦?!”
“嗯。”雷廷應了一聲,在即刻被建立起來的群體精神通訊中回答:“但還有其它工作未完。”
“你的工作?”
“是‘我們’的工作。”雷廷說。
在這種時候,他顯然不會把普通人放進‘我們’這個序列裡——“環世界,”他說著,看向那道星盤恆亮的光:“不出意外,你們馬上就會接到戰報。”
“為什麽這麽說?發生了什麽?”‘火酒’嚴肅了起來。
看來他們看不到。雷廷想。
“我看到了一場災難,它正在那片人工天堂發生。”他說著抬手,手中飄飛起一枚奇特的鏤空金色立方體:“如果你們的情報系統沒問題,馬上就會有人……”
‘叮——!’
那立方體發出一聲清脆鳴響,細小的科技造物聲音回蕩在周邊眾人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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