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隱隱傳來哭聲,還有香燭的味道。
穆沐用力去推那木板,伸手抓撓了幾下。
我在棺材裡?
“阿森,你且瞑目吧,放過我們吧……”微不足道的哭聲中,有個聲音說。
“我觀此子怨氣衝天,族老,你可要照我說的做?”
“真不能進找塊寶地埋了?”
“哪有什麽寶地?我觀他怨憤難平,如今不能葬入祖墳,更是要鬧得個家宅不寧。”
“可是,可是……是我們,唉,這叫個什麽事啊!”
“族老,便照我說的去做。八巡嶺上萬鬼壓棺,他除了好好入輪回,哪能興風作浪?”
“這可如何是好,他怎麽能葬在那種地方?”
是了,我怎麽會被葬在亂葬崗?
穆沐努力去想自己是誰,他的腦內一片混亂。
單鼓.單號和單嗩呐吹奏的樂聲.那和尚們擾人清夢的超度聲.還有一片琅琅的讀書聲……我是誰?穆沐突然感到疑惑。
突然他的腦內回憶起一些片段,常年陰森的祠堂,上懸牌匾“舉人”.“父子進士”,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那幽森壓抑的感覺中,有個婦人抽泣的聲音:“阿森,你哥哥的腳壞了,咱們家全靠你了……”
靠我,靠我做什麽?是了,我要讀書,我要光耀門楣。
可是我怎麽死了?
“此等有辱門風之事萬萬不可傳出去……”
“阿森,你給我跪下!”
“不是,我沒有!”
“不必再說了,此事就當沒有發生過。”
“那嫂嫂呢?”
“慧娘已經病故了。”
“冤呐,族老!冤呐!”
怎麽回事,我不是考中了嗎?為什麽卻落下了個家破人亡?
穆沐睜著眼睛,望向黑暗的虛空。嗩呐的聲音回蕩在山頭,是村口阿洛哥在吹吧……他們送我來到這裡,他們送我來到這裡,這裡是亂葬崗!
穆沐想要奮力從這困著他的棺材裡掙脫出去,但是他拚盡全力,依然動彈不得。
如果我死了,我是鬼,我為什麽走不了呢?
不知過了多久,穆沐聽到所有人都離開了,只有一個人還徘徊在他簡陋的墳塋前。
“你倒也別怪我。”那個聲音說。
是那個勸族老把他埋在亂葬崗的臭道士!
“你既已考中舉人,便沾了文曲星光。如今憤而懸梁,也算冤死於此,正好教我養這萬鬼如蠱。”
他在說什麽?
“此地山陰帶水,古之殉坑,今又是墳崗,真是天助我也。我圈了這片殍地與你,你不要教我失望。”
你要做什麽?你在做什麽?
穆沐感到四周的空氣仿佛凝滯了起來,山間再沒有微風鳥鳴,只有刺骨的陰寒。
“成與不成,我過些年再來看你。”
你是誰!你要做什麽!
那道士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頭道:“你猜的其實並不錯,誣陷你與嫂嫂通奸之人,正是你的兄長。怨嗎?恨嗎?這就對咯!”
*
“小沐,小沐!”
身後被人用力一拍,穆沐猛然驚醒。
“你失控了。”
“阿姆?”穆沐環顧四周,發現自己還站在那被挖開的墳坑邊,一手扶著樹。
“沒想到你的能力竟如同夢貘一般……”外婆又替乖孫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夢貘?”穆沐掐了掐自己,讓自己穩下心神來。
“傳說夢貘以噩夢為食,”外婆深深看著他的眼睛,“如今,你見過了多少噩夢?”
竟然是噩夢……確實,他見過的每一段人生都宛如噩夢一般。
可那些噩夢都是真實的!
“我看到了這個墓坑主人的過去,”穆沐避重就輕道,“他被家人誣陷後自盡而死,族人不願意他葬入祖墳,便有個道士勸說將他埋在了這裡。”
“此地山陰帶水,下有殉坑,上有墳崗。那道士圈了這一塊殍地……”
“煉鬼!”外婆與他異口同聲道。
穆沐從胸前掏出那那枚指骨:“胖虎,這是你的墳塋嗎?”
山中起風了,八巡嶺的樹梢被風搖動得嘩嘩作響,黃葉紛落。
殍地內陰氣難瀉,那些在此行刑的犯人.那些被狼犬分屍的窮人,還有被蠱惑到此自殺的旅人從此困於此地……無法進入冥途的遊魂怨魄只能日複一日地互相吞噬或者消散。
那道士忘了來看被圈禁在此地的天權怨靈,卻在百年後教落魄的爻系禦鬼師佔了這個便宜。
“那是我執筆的一截指骨。”有個嘶啞的聲音說。
“胖虎!”穆沐喊了一聲,不對,他又小心道,“阿森?”
“他已死了。”
“我是誰?”那魘鬼說。
這是穆沐想要喚醒他靈智時曾經問過的問題。
“阿森已經死了。”
“我已經死了,我兄長冤殺我。”
魘鬼的聲音嘶啞中透著仿佛被金屬摩擦的尖利,令人渾身不適。
它來到自己的埋骨之地!
外婆聽罷,長歎了一聲:“天命有德,天討有罪……”
她竟是不願再管,自顧去找人為的殍地陣眼所在。
魘鬼那令人渾身不適的聲音道:“以道禦天,下者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以至兩不相傷而德交歸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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