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走了出來,但是沒有如他幻想的那般,因為大褂上還沾著血,醫生戴著口罩,祝南不知道口罩下面會是什麽表情,他顫抖著聲音,問:“醫生,我……媽媽怎麽樣了?”
醫生低下了頭,說:“很抱歉,我們盡力了。病人的遺體我們會送去火化,你若是想見病人最後一面,就進去吧。”
好奇怪哦。他居然沒有什麽感覺,像是聽到了“明天會下雨”一樣,沒有起伏,沒有眼淚。
祝南行屍走肉般地進了手術室,手術台上的人不會再醒來了,他看著那熟悉的面容,他的媽媽好像只是睡著了,那麽安詳、平靜,帶著一貫的溫柔。
“媽媽。”祝南喊了一聲。
沒有人回應,有誰能回應呢?
“媽媽。”祝南又叫了一聲,聲音輕得像是一觸即破的泡沫。
媽媽去了天堂了。
“媽媽。”祝南跪在床邊,說:“你理理南兒好不好,我以後都聽你的,什麽都聽你的,你不要走,你不要離開南兒……”
祝南拉起謝雨蘊的手,僵硬的像石頭一樣的手,手背怪異地挺直著,他一聲又一聲地喊著:“媽媽……媽媽……媽媽……”
他想起自己小時候體弱多病,媽媽到廟裡給他求了平安鎖,求他“安康順遂、長命百歲”,可媽媽自己沒有求,所以上天才沒有保佑她“長命百歲”嗎?他小時候信神佛,長大了之後倒不怎麽信了,可如今他後悔了,如果當初多點求神拜佛,上天就會感動,媽媽就不會離開他吧。
親人是什麽?傳承是什麽?是你要親手送她入土,是下一輩要親手送你入土,人一出生就已經意味著別離,最好的四代五代同堂也不過是讓別離晚一些到來而已。我們的出生,就是為了埋葬父輩嗎?
祝南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他心亂如麻,卻無法嘶吼。
有人要來搶走他的媽媽了,祝南抱住母親不撒手,不讓來人得逞。
“這位先生,請你配合一下,死者為大,就讓她入土為安吧。”來人說道。
祝南緩緩松開了手,看著幾個人將媽媽抬上了推床,推著媽媽走了,他渾渾噩噩地跟在推床後面。
沒走多遠,突然有一個人走出來,走到他面前,涕泗橫流地對他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祝南皺了皺眉,認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了這是他的朋友——陳望,陳望頭上綁著繃帶,臉上全是愧疚和悲痛,祝南恍惚了一下,繼續往前走,說:“我要去找我媽媽。”
“阿姨已經走了……南崽。”陳望跪在他面前,說:“對不起,全是我的錯,我不應該醉酒駕駛,我沒反應過來,等我看到阿姨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對不起,對不起……”他似是只會重複這一句話,不奢求“對不起”真的能換來一句“沒關系”,但是他除了這句話,說什麽都不行,因為他有罪。
祝南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知道陳望在說什麽,他緩緩睜大眼睛,說:“是、是你開車撞了我媽媽?”
陳望的眼淚沒有止住過,他也不想去擦,聞言艱難地點了一下頭,說:“南崽,對不起,我這輩子再也不開車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阿姨就不會死,我、我一見到前面有人我就狠狠踩刹車了,可我……我不小心踩了油門,對不起……”
祝南倒退了幾步,不可置信地看著陳望,一邊是他的好友,另一邊是他的母親,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捉弄他?
陳望見祝南眼神不對,起身上前了幾步,拉住祝南說:“南崽,你有什麽衝我來,不要想不開,你罵我,打我吧,打死我我也認了,我不配做你的朋友,我錯了……”
祝南猛地掙開了他的手,他不想斥責陳望,因為斥責也無法讓媽媽起死回身,可祝南再也無法與他做朋友了,他胸口起伏,維持平靜,說:“醉酒駕駛致人死亡,如果我沒有記錯,是要坐牢的吧。你做過的錯事,會有法律懲罰你,希望你出來後,能記住這個教訓。我們以後不再是朋友了,我也不想再見到你。”他說完便要往前走。
“南崽……”
“陳望,別再那樣叫我了!”祝南沒有回頭,“就算今日受害者不是我媽媽,而是任何一個活生生的人,我都不會原諒你的。你愛自由,你愛無所束縛,這沒問題,但你把自由建立在踐踏別人生命的基礎上,我看不起你。”
陳望沒再講話了,祝南只聽到身後有啜泣聲,可他一次也沒有回頭。
媽媽,對不起。
如果我沒有叫陳望出來喝酒。
如果我能送陳望回去。
如果我能在打不通他的電話時多上點心。
如果有哪一步如果做到了……如果……
辦完母親的葬禮後,祝南一畢業就離開了F市,來到了A市,開了一間某寶小鋪,安靜地度日。
他瘋狂地愛上了收藏各種各樣的酒,但他不喝,他將他們收到櫥櫃裡,眼不見為淨,可他偶爾會拿一瓶出來,靜靜地看上半日,他把這種方式當成懷念媽媽的儀式。
媽媽綁著圍裙在廚房裡忙碌的身影,媽媽在他床邊給他唱歌的身影,媽媽目送他上學的身影,媽媽陪他看電視的身影……從此以後,都只能在記憶裡尋覓了。
老天應該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喜歡捉弄芸芸眾生,看著他們在自己的地盤下歷遍悲歡離合,他就高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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