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在想,天才兒童跟天才兒童,是一定可以玩在一起的吧。
我錯得徹底。
六歲那年,我跟隨姑姑來到另一個城鎮,在那裡住了一段時間。
我聽聞那個地方也有一個天才兒童,央著姑姑帶我去見她。
姑姑不勝我擾,擇了個晴日,帶上禮物,牽著我,敲了那家的門。
我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天才女孩,但她根本就沒有與我玩樂的意思,她眼裡只有機器和火箭,對於與人交往這樣的事情不屑一顧。
我滿載欣喜而來,攪攪混混,失望透頂地回了家。
也沒有大人能理解我對朋友的渴望,他們都覺得,我有這樣的腦袋,便已然是三生修來的福氣,有沒有朋友很重要嗎?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他們愈是這樣勸慰我,我愈是感到孤獨。沒有人想把我從孤獨的懸崖裡扯回來,他們都覺得我應該享受,在孤獨懸崖邊緣提心吊膽的滋味。
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享受這樣的孤獨。即使是這世間最愚笨的蠢材,也曾經或正在擁有一個真誠的傻子朋友。
孤獨充斥著我的胸膛,對友情的渴望隻增不減,這次我邁向了更遠的一步,找一個年紀比我大許多的、聊得來的忘年朋友,也不失為一種樂事。
有很多中年或老年教授驚訝、欣賞、讚歎我與生俱來的天賦,但他們隻想把我當成實驗品、或者未來的科學家、又或者想收我為徒,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他們有的只是為了名利,有的待我是真心的好,但沒有一個能給我我想要的那種感情。
我終於放棄了這件事情,我接受了自己沒有朋友這個事實。
我埋頭於書籍、音樂和科學裡,我借助這些東西來忘卻孤獨帶給我的挫敗感,我將無助和傷痛掩藏起來,我表現得若無其事,但我知道,我只是在自欺欺人。
我日漸不愛說話。
沒有人看出我的異樣,或者說,他們覺得在我的身上,所有的異樣都是正常的東西。我覺得後者更加符合他們的想法。
寫了這麽多,無非是想表達這些情感。傾訴和聆聽是一種很好的交流過程,現在我承擔了“傾訴者”的身份,寫完之後,一舒心中悶氣,其實這樣就夠了。
給陌生的你看到,我可以把你稱呼為“陌生朋友”吧。你也不必絞盡腦汁地安慰我,你的存在,聆聽者的存在,本身就已經很好了。
接下來到我看你的故事了。
很高興遇見你。
——金桔
於夏夜留。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章的時候,烏雲拖著潮濕的裙擺,在空中疾奔,致大雨滂沱。
我獨自一人在宿舍,小聲地放著純音樂,就著昏黃的燈光,慢慢地敲完了這一章。
寫完後雨已經停了,但樹葉還在滴水。
我站在陽台上,明明綠樹成蔭,卻恍惚有種在看黑白電影的感覺。
金桔是誰很明顯了。
我不是金桔,但我把自己想象成了金桔,我反覆剖析著他的孤獨,我已經把他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了,甚至忘了自己只是一個執筆者。
胡言亂語了一堆。別管我。
☆、實驗品
祝南看完金桔的信,長長地緩了一口氣。
他剛剛在看信的時候,不自覺地屏氣凝神,怕驚擾那筆下的文字所傳達出來的故事和情感,他繃著弦,如今看完了,弦也沒有徹底放松。
月黯星疏,那雲擁擠在一起,霎時間雨淌成了簾布,點點滴滴、淅淅瀝瀝,將嫩葉瘦枝打得左搖右晃,濕淋淋軟綿綿地耷拉下身軀。
雨水撥動心緒,皆是波濤洶湧,人的肉體有多麽的溫暖柔軟,靈魂有多麽的豐富美好。而人與人之間,不管認識與否、喜歡與否,的確是能在某一瞬間達到某種程度上的共鳴,那共鳴也許如山之重、如淵之默,“鏘”地一下,開啟了音弦,在腦海內或演奏著交響樂,或演奏著鋼琴曲,或只有那滴滴答答的雨聲,點在綠石青苔上,已是足夠。
祝南提起煤油燈,赤腳下床,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將煤油燈放在書桌上,坐下來,找出一張信紙,脫下筆帽,輕輕地抓著筆杆,思索良久,終於落筆——
親愛的金桔:
親愛的這個詞,意思是關系密切的,感情深厚的。請允許我這麽稱呼你,我認為我們之間可以用這個詞,因為你把你的隱秘坦露出來,我也把我從未對其它人說過的事情告知於你。在交換秘密上,我們應該是親密的朋友。
……
——山楂
於夏雨夜擱筆
祝南伏案太久,肩頸略有酸痛之感,他將信封好,打開一個抽屜,將信放了進去,然後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脖。
他聽到樓下傳來音樂聲,音色熱烈而渾厚,連貫不斷,給人的感覺安詳、沉穩而柔和,祝南細細分辨,聽出來了,是大提琴的聲音。
這所屋子裡還有誰會拉大提琴?不必說了,必然是喬真。
祝南走下樓去,到了喬真的房門前,便看見喬真背對著他,微微側身,姿勢很放松,正在緩緩地拉大提琴。
他靜靜地看著喬真,後腦上一叢絨密妥帖的頭髮,清瘦背影,白色的短袖下,蝴蝶骨若隱若現,拉弓的手臂結實有力,姿態美好。
喬真拉完一曲,放下大提琴,回頭看見祝南,也並不驚訝,反而很有禮貌地問:“我打擾到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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