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傻的,好端端給自己弄個實體出來,不是給我送兵器嗎?”
說罷,夙玉還真就將他的斷臂當做兵器用了起來。哪怕是死去已久的怨靈,也容不得一個活人這樣折辱。
盛怒之下那厲鬼再一次仰天尖嘯,終於開口說了今晚第一句話:“黃毛小兒,你未免欺人太甚!”
“你又不是人,如何能叫欺人太甚?”
斷臂脫離身體一久,就開始有腐爛的味道彌漫,夙玉嫌味道惡臭刺鼻,將斷臂凌空一拋,飛身一腳將其狠狠踢向那厲鬼,“你的胳膊,還給你!”
那厲鬼也不知受了什麽刺激,木樁子一樣杵在原地,任憑那截斷臂砸在自己身上,然後又落在地上。
斷骨破空飛向那厲鬼,如同利劍刺穿他的身體。
厲鬼身子顫抖著,夙玉摸不清他的套路,擺出防禦的姿態,警惕地看著厲鬼。
“對啊……我已經不是人了……”那厲鬼聲音嘶啞粗嘎,夙玉居然從裡面聽出來哭音。
“為什麽……活著的時候受人欺辱,含冤而死不說,死了也要被一個黃口小兒這樣折辱!就因為我是戲子,戲子生來下賤,所以就只有一生被欺負的命嗎?!”
那厲鬼緩緩蹲下身子,全不顧貫穿他身體的骨頭,縮成一團哭得歇斯底裡。
那聲音委實難聽至極,刺得人耳朵生疼,頭皮一陣陣發麻。
夙玉竟然詭異地沒有生氣,反而上前幾步在他身前蹲下,略同情地問他:“你說你含冤而死?怎麽回事,你且和我說說?”
那戲子猛然抬起頭來,一雙通紅的眼死死盯著夙玉,眼角掛著血淚,與面上油彩混雜在一處,若非夙玉並非肉體凡胎,還真看不出他哭了。
“你不是道士嗎?不是要殺了我為民除害嗎?來啊,動手啊!”
厲鬼看著他目眥欲裂,離得太近夙玉能聞到他口中的血腥氣,下意識以袖掩住口鼻,身子略往後仰,甕聲甕氣斥道:“你能不能注意一點,口氣這樣熏人說話時嘴巴就不要張那麽大!”
“……”厲鬼一愣,顯然沒料到這人說話行事超出常理。
自他死後霸佔蘭府,方圓幾裡的人家都被他嚇走,隻留下蘭府裡的個別人被困於此日日夜夜受著折磨。
可這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小道士,居然這樣膽大包天闖進蘭府說要除了他。
任憑他使盡渾身解威脅恐嚇,非但面不改色還能出言調侃,打鬥時更是屢屢挑釁於他,氣得他方寸大亂。
這孩子看著年未及弱冠,長得一副女兒家嬌媚清秀模樣,這麽看都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居然僅憑著拳腳功夫和他打得難舍難分甚至逐漸穩佔上風。
看他那樣言行做派,僅用拳腳絕對是在羞辱於他!
想想自己果真命苦,生前死後都逃脫不了被未及弱冠之年的小兒戲耍侮辱,便抱成一團自顧自自憐自艾起來。
夙玉見他不搭理自己,一副苦兮兮的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位……呃,鬼公子,你倒是先回我話啊?你生前到底如何含冤而死的?若是果真有冤屈,我或許可以幫幫你……”
厲鬼依舊不言語,隻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自憐自艾。
“我又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道士。”夙玉覺得眼下的情況簡直毫無道理,明明自己捉鬼救人是正義之事,怎麽現在弄得好像是他欺負鬼一樣?
那厲鬼依舊不搭理他,夙玉心一橫,道:“方才是我失禮,我給你賠罪便是!”
拿他身上擰下來的骨頭去打他,確實太過分了點。
“你給我賠罪?”那厲鬼抬起頭,似乎很不可置信。
“嗯,你說你含冤而死,你且將冤屈盡數道來,不可有一絲隱瞞,若是你果然含冤而亡,我自然給你一個公道!”
夙玉正氣凜然,說得信誓旦旦,那厲鬼終於放下戒心,道:“我名沉嬰,原是瓦子裡的戲子……”
“且慢,容我失禮打斷一下”夙玉打斷沉嬰,“瓦子是何物?戲子又是作甚的?”
沉嬰嘴角抽搐:“瓦子便是勾欄,戲子是演些戲曲雜劇的。”
“勾欄……”
見夙玉神情茫然,沉嬰心中便知他不解“勾欄”之意,道:“勾欄就是供人看戲聽曲兒,看雜耍,娛樂消遣的地方。”
“……”夙玉半懂不懂,“你且繼續說。”
沉嬰滿腹狐疑,這黃口小兒打扮捯飭得倒是氣派,怎得這樣沒見識!勾欄瓦子都不曾聽過,莫不是哪個山溝溝裡飛出的金鳳凰不成?
第十六章 沉嬰
沉嬰自命就苦,出身在極其貧寒的家庭。
他家到底有多貧寒?
用他鄰居的話來說,就是老鼠滑蟲在他家也活不下去——家裡實在窮,一家三口一日的口糧也不過幾兩糙米,煮成稀稀的米湯就能挨過一日。
到後來,沉嬰家鄉突然鬧起蝗災來,幾乎所有的糧食都被蝗蟲啃食殆盡。
饑餓如同是野獸,蠶食著人們的良知。
人性中的善良在災難面前潰不成軍,有的人開始吞食饑餓而死的同類的屍體;有的徹底泯滅人性,將自家的小孩當做口糧;也有那些還殘存著一絲最後的良知,將自己家的小孩與人交換,就這樣自欺欺人著。
沉嬰的父母雖然貧困,但他們對沉嬰的愛卻很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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