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凌疑指尖摩擦著衣服,忽然抬起頭看向徐應白,他喉結滾了滾,聲音低啞:“那我能去長安找你嗎?”
徐應白手一頓,隨即答道:“自然可以。”
那時候付凌疑不知道,這一切一切的前提,是要徐應白還活著。
江風凜冽,明月高懸。
付凌疑收拾自己的衣物,只是打了一個小小的包袱。
而後他去找徐應白辭別,徐應白搓著自己的手指,溫聲道:“後會有期。”
付凌疑垂著頭說:“好。”
後會有期,多好的一個詞啊。
付凌疑在夢境裡面撕扯著,聲嘶力竭地想要同那個轉身離去的自己說。
留下啊,你留下來啊!
為什麽要走!不應該走!
後會有期……此去一別,就是生死兩隔,哪裡還有什麽後會有期啊!
可是另一個自己聽不到,既定的事實如同日月輪轉,沒有改變的余地。
沒有人聽得到他哀戚、痛苦又聲嘶力竭的呼喊。
付凌疑獨自走了一夜,至第二日天明,他打開自己的小包袱,而後一愣。
包袱裡面多了一小袋碎銀子。
錢袋子上面繡著蘭花和青松,是徐應白常用的那個。
付凌疑看著那個錢袋子,頓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折返把錢袋子還回去。
可是來不及了。
什麽都來不及了。
最後一眼,付凌疑雙目血紅,徐應白那琥珀色的眼眸似乎動了動,鮮血流進他的眼睛裡面。
他動了動嘴,說的似乎是——“保重”。
驚濤卷起,付凌疑目眥欲裂,那江面散開的大片血跡瞬間就被衝得無影無蹤。
雅室內,徐應白看著突然痛苦嗚咽的付凌疑,伸手一探。
又燒起來了。徐應白皺著眉頭,這都數不清第幾次了。
徐應白將孟凡叫進來囑咐孟凡趕緊去打盆溫水來。
溫毛巾敷到付凌疑的額頭上。
他打了個顫,隨即陷入更深的夢魘。
江河濤濤,滾滾不息,付凌疑泡在江水裡面,沿著河岸一寸一寸往下找。
他後背有被泡爛的箭傷,但他絲毫不管,執拗地沿著江找人。
有時他會在江邊碰到逃難的農戶,他一遍又一遍問著那些過路人。
“你有沒有在江邊見過一個穿著白衣服的人,他的衣服上繡有蘭花和仙鶴,長得很好看,眉心有一點朱砂,身上有箭傷。”
你有沒有見過,有沒有見過……
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無一例外。
有個農人用憐憫的眼神看著他:“這江水急,掉下去就找不著人了,我兒子之前為了交漁稅,也掉下去過,找不著了。”
“小子啊,別找了,這都過了兩個月了,”那農人抹著自己蒼老布滿溝壑的臉,“就算還在這江裡,也被魚啃沒了。”
“回去蓋個衣冠塚吧。”
付凌疑抹了一把臉上的江水,露出布滿血絲的雙眼,他扯了扯嘴角,低聲說:“我沒有他的衣冠。”
他連徐應白的一片衣角都沒找到。
農戶一愣,然後看著這個年輕人繼續走遠。
付凌疑找了三個月,什麽也沒找到。
他終於死心了,認命了,他從江口折返,準備回長安。在路上看到了自長安而來逃難的人。
“長安的皇宮都被燒了,別過去了,快逃命吧!”
“江南這邊也不安寧,梅大人都辭官了。”
付凌疑拽住一位行人:“梅大人為什麽辭官了?”
逃難的人歎了口氣:“朝上不是說他是那個姓徐的叛賊的同黨麽,前些日子江南還來了位道長,說要給他的徒弟討公道。”
“連王府的門都沒敲開,他在街道上罵皇帝,被亂箭射死了!聽說他是梅大人的朋友,當年一起考科舉的,還是進士呢!梅大人給他收完屍骨就辭官了!唉,真是可惜,難得一個好官也被逼走了!”
說完就不再停留,匆匆離開。
付凌疑呆愣當場。
隨即瘋了般往玄妙觀過去。
他徒步趕了十幾天的路,翻山越嶺到了玄妙觀,找到的只有破敗的,被焚毀的道觀。
他在廢墟裡面瘋狂翻找,在幾塊木板底下找到了兩三張殘缺不全的,少年徐應白寫的幾張道經。
找到那幾張道經的時候,付凌疑終於從癲狂中回了神,將那幾張道經收進了懷裡面。
然後他一個人把玄妙觀裡的屍體聚齊,用手和木板刨了一個坑,整張手全都布滿了泥土和鮮血。
他卻不覺得疼。
付凌疑不知道這些人姓甚名誰,但他知道這些人都是徐應白的親朋好友。
他用泥土,一點一點地將這些屍體,盡數掩埋,又立了一個無字碑,而後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這是他現在,唯一能為徐應白做的了。
第37章 前世
埋完整個道觀的屍體, 付凌疑一人下了山。
他想,就這樣吧,能做的就那麽多了。
但付凌疑還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南渡那幾個月的日子。
他們朝夕相處, 近乎相依為命。
明明那天晚上, 人還好好的啊。
怎麽自己就隻離開了一個晚上, 徐應白就沒了。
為什麽要走呢,如果那天晚上沒有走,自己一直待在徐應白身邊,徐應白是不是就不會死……或者就算死,也不是孤零零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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