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其中一隻放在生著青青草芽的道路一旁,另外一隻把玩在手上。付凌疑看見那隻被擺放得端正的綠蝴蝶底下,是被新生的嫩草掩蓋的白骨。
那是個孩子的骨頭,甚至有一半身子還沒腐爛完全。
後來另外一隻綠蝴蝶被拍在付凌疑心口,付凌疑記得自己一開始想把這綠蝴蝶隨手扔了,可最後還是將那隻蝴蝶收在手心。
再後來,徐應白身死,他三年顛沛流離,那隻綠蝴蝶,不知道什麽時候就不見了。
草編的蝴蝶在眼前閃過,付凌疑倏然回神,看見謝靜微高高興興地拿著一把蝴蝶蜻蜓螞蚱回座位。
他分了兩隻給魏珩,剩下的放在桌邊。
付凌疑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把草編的小玩意兒,握著筷子的手漸漸收緊,變得青白。
沒有人記得了,除了他這個從前世苦海裡面遊出來的孤魂野鬼,再沒有人記得這些事情了。
徐應白吃了幾個餃子就飽了,在一旁安靜地聽劉管家他們聊天。
剩下沒吃完的一大盆餃子被送去了暗部那邊,李婆婆讓人端來了糕點,謝靜微一口一個,吃得不亦樂乎。
徐應白目光轉了一圈,落在了角落裡的付凌疑身上。
付凌疑神色難堪地坐著,目光凝往一個方向,不知在想點什麽,徐應白有點好奇地順著付凌疑的目光看過去,結果看見了吃得滿臉糕點屑的謝靜微還有擺在桌子上的一把小草編的動物。
徐應白不太理解這對付凌疑來說有什麽好看的。過了一會兒,徐應白再把目光轉回去看付凌疑,後者已經在狼吞虎咽地埋頭吃餃子了。
興許是看錯了,徐應白想。
吃過晚飯,聊過天,眾人也散開了,徐應白打發謝靜微回書房繼續寫課業,又吩咐暗衛把魏珩送回去。
廊外又下起了細雪,徐應白裹著狐裘往書房那邊走,轉過一個彎時,聽見有腳步聲落在了他身後。
“何事?”徐應白搓著被凍得通紅的手,頭也不回問。
除了付凌疑,沒人能那麽神出鬼沒地出現在自己的身後。
身後果然傳來了付凌疑的聲音:“……你、你能不能編一隻蝴蝶給我……”
徐應白聞言忍不住轉了身,一臉不解地看著付凌疑,嗓音溫和清潤:“你二十來歲的人了,怎麽和謝靜微一個樣,還同我討蝴蝶?”
付凌疑低垂著眼,眼皮耷拉著,躲過了徐應白詢問的目光,將痛苦與癡狂的神色壓在眼底。
“我——”付凌疑顫抖著長吸了一口冷氣,急促道,“我求你!”
他拿著長草的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著,胸腔震動,重複了一遍:“我求你……”
不是討要,是求你。
一隻蝴蝶而已,竟讓眼前這個人用了“求”這個字。
前世今生,徐應白從來沒聽過付凌疑說這個字,一時有點震驚,懷疑面前這個付凌疑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編隻蝴蝶不是什麽難事。
但徐應白還是不解,於是淡淡問道:“若我拒絕呢?”
付凌疑僵了僵,隨即發出一聲輕笑:“……那就算了吧。”
他從來不想從面前的徐應白身上強要點什麽,如果求不到,那就算了吧。
周圍的空氣也因此僵硬了起來,氣氛有些冷。付凌疑收起自己發顫的指節,為了緩和氣氛露出一個略顯惡劣的笑,沙啞著聲音說:“我去拿謝靜微的。”
“嗬,”徐應白不客氣地出聲,被付凌疑的話逗得有點想笑,不讚同道,“多大人了,還和孩子搶東西。”
徐應白接過付凌疑手裡面那支草,低下頭給付凌疑編草蝴蝶。
廊下燈籠的暖光光映照他的面容,鴉羽般烏黑的眼睫在他的面容上留下一小片陰影。他下巴陷在潔白柔軟的一圈絨毛裡面,整個人顯得溫和又脆弱,好看得不可思議。
外面冷,徐應白手指凍僵,編得不太利索,最後編出一只有點醜的草蝴蝶。
徐應白有點嫌棄地看了一眼手上的草蝴蝶——他實在沒編過那麽醜的,然後他把那隻草蝴蝶輕輕放在付凌疑的手心。
“給你。”
徐應白說,話音落下之後與付凌疑擦肩而過。
付凌疑低頭看著這隻醜醜的草蝴蝶,想笑一個,但最後卻沒笑出來,他充血的雙目猩紅得有點可怖,卻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
而另一邊,走到一半,徐應白直覺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事情,記憶裡一晃而過的綠蝴蝶和人影讓他下意識回轉過頭,但付凌疑已經不在原地。
徐應白搖搖頭,覺得自己有點思慮過重,隨即腳步不停往書房那邊走去。
小年夜裡的徐府安靜和樂,子時就熄了燈,不比外面喧囂熱鬧。
滿花樓此時生意正好,莊恣被同門生拉硬拽來到青樓,正僵硬地坐在一眾身姿窈窕的女子中間。
“哎呀!公子喝點酒嘛~”女兒家千嬌百媚的聲音貼著他耳邊過去,嚇得莊恣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紅著臉站起身來,看見把自己拉過來的同門已經喝得爛醉,被一位咯咯笑著媚眼如絲的女子正拽往客房。
成何體統!
莊恣氣得要死,正準備上前把自己那不務正業的同門給拉回來,就聽見二樓忽然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
衣衫不整的姑娘驚慌失措地從天字號房跑出來,一邊跑一邊大喊道:“媽媽!不好了!房老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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