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根本是蚍蜉撼樹,毫無作用。
但好在, 魏璋最後還是將安排南渡的事宜交給了徐應白。朝堂上大都是屍位素餐之人,這樣龐大的安排,沒有幾個人願意擔起來。
這對於徐應白來說是個好事,除卻后宮以外,他可以盡他的能力調動人事,安排好長安和靠近嘉峪關的幾個郡的布防事宜。
徐府書房的燈火徹夜不息,徐應白竭盡全力將自己能做的事情全部做好。
付凌疑看不明白那些密密麻麻的卷宗和輿圖,但他看出來,徐應白的臉色一天比一天要蒼白,幾乎可以用面無血色來形容。
他替徐應白感到不值。
這些人,這個天下真的值得徐應白這樣做嗎?
此時天又很冷,雪下得極大,即便書房裡面燃著一盆炭火,徐應白有時還是會被冷得全身發顫。
付凌疑跪在不遠處守他,看他寫一會兒停一會兒,握筆的手都在顫抖,偶爾還會發出劇烈的咳嗽聲。
每次聽到那一陣近乎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付凌疑都會想,再這樣咳下去,徐應白身上的骨頭是不是都要被咳斷?
但面前的人似乎也沒有他想象的那樣脆弱。
至少每一天,徐應白都能面不改色地起身,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處理他的政務。
就算是重病高燒也不例外。
劉管家每日都要來送三次藥,那藥聞著就極苦,徐應白卻像嘗不出味道一般,每一次都是一口全部吞下,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生命力強悍到驚人,因而付凌疑又覺得,徐應白先前的話是想震震自己,並不是說他真的會很快死去。
夜晚來得很快,大雪簌簌而落,厚厚一層壓在枯枝敗木上,傳來一陣壓抑的吱呀聲。
徐應白終於將筆擱下,看向窗戶外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光。
此時離南渡還有幾日的時間。
診脈的大夫白日來過,要他好好休息,不然沒幾日可撐。
徐應白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等南渡的事情處理完,他也許也該想想自己的身後事了。
畢竟這具身體實在太差,不知道還能撐到什麽時候,如果自己死在南渡的半途……徐應白的眼睫顫了顫,不自覺捏了捏自己枯瘦的指節。
就算不能落葉歸根,也至少不要太狼狽。
徐府的家丁自然不能和他同去……南渡的車馬承載不了那麽多人,再加上此去福禍難料,倒不如直接遣散。
倒時能與他同去的……估計也只有——
徐應白轉頭看向一旁跪著的付凌疑。
這幾個月來,付凌疑那桀驁不馴的倔性子和不聽話的壞毛病勉強被自己用各種辦法磨沒了,如今也算得上令行禁止,跪著不說話的時候,居然還能看出來一點乖巧的意思。
徐應白揉搓著自己的手指,企圖讓手指從冰涼僵硬變得溫暖一些。
他一邊揉,一邊輕聲喚道:“付凌疑。”
“在。”
一道喑啞的聲音傳過來。付凌疑抬起頭看向坐在藤椅上的徐應白。
“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徐應白嗓音溫和,“你已要同我南渡,如果我死在半途,若是你方便的話,能不能幫我收斂屍骨。”
聞言付凌疑心跳猛地停跳了兩拍,他盯著徐應白,語氣幾乎帶著點質問的味道:“你說什麽?!”
“收斂我的屍骨,”徐應白言簡意賅,輕描淡寫道,“把我燒成灰,帶回玄妙觀,或是葬到嘉陵,實在不行,撒到江河湖海裡面也好。”
“不然若是他們把我扔到亂葬崗,或是找個地方隨便埋了,”徐應白眸色一暗,歎息到,“我就成孤魂野鬼了。”
付凌疑呼吸一滯,他垂下腦袋,留給徐應白一個烏黑的發頂。
他眼前是徐應白潔白的鞋尖。
風雪拍打在窗棱上,周圍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付凌疑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心口不明地疼。他啞著嗓子道:“不……”
他想對徐應白說,不會的,你應當長命百歲才對,怎麽會這麽快就死去。
然而徐應白卻以為付凌疑拒絕了自己。
“不願意就算了,”徐應白站起身道,“身死魂滅,也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死在哪都是一樣的。”
話音落下,徐應白打開書房的門,緩步走了出去。
付凌疑猛地起身,抬腿追上去。
“我……”
他想開口和徐應白解釋自己不是那個意思,可是徐應白似乎不願意再說下去,他坐在床頭,將自己的狐裘脫下放在一邊,豎起食指在唇邊要付凌疑噤聲。
“別說了,”徐應白垂下眼,“我不想聽。”
付凌疑的嗓子頓時像被人掐住了一樣,說不出話來了。他只能看著徐應白躺下,又側往一邊,隻給他留了個後腦杓。
剩下的四個月,他們都在南渡的路上。
徐應白身邊多跟了個叫魏珩的皇子,小皇子人很聰慧溫和,日日和徐應白討教問題。徐應白也極有耐心地教導他,甚至還因為付凌疑的字太過難看像狗爬,順帶著在教魏珩的時候連著付凌疑一塊教了。
小皇子先前在皇宮過得不太好,面黃肌瘦的樣子,付凌疑會注意到,徐應白有時會望著這小皇子出一會兒神殪崋,然後又繼續處理手上紛繁複雜的政事。
如果能將自己所學教給這個孩子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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