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小孩的聲音很委屈,“阿娘去哪了?”
身後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徐應白轉過頭,看見了玄清子。
青年逆光看著他,深深歎了一口氣。
“師父,”徐應白小聲問,“阿娘去哪裡了?”
玄清子蹲下身將小孩抱起來,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她……她去了,很遠的地方,等到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這是徐應白人生中,經歷的第一次分別。
玄清子本想瞞著他久些,但徐應白實在是太過早慧,沒過兩天就知道自己的母親已經死了。
他抱著母親的牌位死活不松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玄清子和道觀裡面的師兄弟、師姐妹焦頭爛額地哄了兩三個時辰都沒哄好,
最後竟然硬生生哭到暈了過去。
把道觀所有人都嚇得夠嗆,急急忙忙背著他下山找大夫。
他自母胎出生就身體不好,道觀裡面又幾乎沒有過這麽小的孩子,因而大家都寵著護著,極盡小心,生怕他生病。
小時候嬌氣的性子就是這麽被養起來的。
而自徐美人去世後,又因為身體不好,時常生病,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小徐應白變得很愛哭,動不動就掉眼淚,玄清子沒辦法,只能整夜整夜地守著,生怕人厥過去就醒不過來了。
有一次,徐應白發現自己師父不睡覺守著他,自那以後,徐應白晚上哭就不出聲了,疼了就咬著被角或是手指,無聲無息地嗚咽著。
玄清子發現之後心疼得要命,拍著徐應白的背安慰,結果惹得孩子委屈起來,一整晚嗚嗚地哭,差點又厥過去。
好不容易熬到正德十三年的冬至日,徐應白滿了五歲。
那時他身體終於好了一些,玄清子背他下山買生辰禮。
這是徐應白第一次下山,他穿著厚厚的衣裳,外頭罩著一件雪白的連帽披風,整個靠在玄清子寬厚的背上,好奇地看著市鎮裡形形色色的大人小孩。
玄清子給他買了一大串糖葫蘆,他咬著糖殼和玄清子坐在了一個賣餃子的小攤子旁邊,因為有些怕人,又怕走丟,躲在玄清子腿邊,死死抓著玄清子的衣角不肯松手。
賣餃子的攤販生意不太好,愁眉苦臉地數著錢幣,他們有三個兒女,哥哥叫大虎,身材像個小牛犢,弟弟叫二虎,瘦得像個麻杆,妹妹叫綠水,扎著兩個小辮,三個人穿著破舊的棉襖,目不轉睛地看著徐應白手裡面的糖葫蘆。
徐應白看看自己手裡的糖葫蘆,又看看三兄妹那渴盼的眼神,把自己手裡的糖葫蘆遞過去給那叫綠水的妹妹,乖巧道:“我吃不下了,給你們吃。”
綠水眼睛發亮地把糖葫蘆接過來,咯咯笑著道謝:“謝謝小哥哥!”
孩子之間的情義建立起來很簡單,徐應白很快和他們混熟了。
玄妙觀裡面只有他一個小孩,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同齡人,第一次有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夥伴。幾個人亂七八糟地玩了一下午。
自母親去世,徐應白第一次玩得這麽開心。
玩了半天,三兄妹才知道今天是徐應白的生辰,他們摸遍身上破舊不合身的棉襖,也沒摸出像樣的生辰禮,他們尷尬地笑笑,有些羨慕地看著徐應白乾淨厚實的衣裳。
他一看就是被養得極好的富貴家小孩。
最後是綠水撿了幾根雜草,給徐應白編了一個草環戴在頭上。
徐應白開開心心地摸著頭上的草環,給了他們三個人一人一個擁抱。
而後徐應白悄悄將自己厚實的連帽披風脫下來,擺在店裡面的角落。
他覺得自己的衣裳綠水大概能穿上。
“等春天夏天你再來找我們玩,”臨近分別時,大虎笑著說,“我帶你下河摸魚。”
“你們會一直在這裡嗎?”徐應白有些困了,揉著眼睛問,“我怕我找不到你們。”
大虎沉默了一會兒:“應該吧,我們明年春天再見,你記得來。”
承諾就此許下。
回程路上,玄清子還撿了兩個乞討的女娃娃。
姐姐叫葉永儀,妹妹叫葉永寧。
兩姐妹也在道觀住下,平日裡在道觀做些灑掃活,偶爾會看見玄清子焦頭爛額地照顧或是哄徐應白。
兩姐妹因此認定這小孩子是個徹頭徹尾的小嬌氣包,還給徐應白取小名叫“嬌嬌”。
幼時的徐應白缺少玩伴,想和這倆姐妹玩,總是眼巴巴地看著她們。
等好不容易逮著機會靠近葉永寧,結果半大女娃掐著腰道:“不行,你就是個嬌嬌,我可不敢和你玩。”
徐應白瞪圓眼睛:“我不是嬌嬌!”
“你還不是啊,”葉永寧扶額道,“你就是一小嬌氣包啊,天天要人哄。”
“我不是嬌氣包!”
“誒——”葉永寧來勁了,正想和徐應白爭個高低,腦袋就挨了一下,一轉頭就見葉永儀如臨大敵地喊道:“你閉嘴。”
話音剛落,徐應白哇地一聲哭了,抽抽搭搭抹眼淚:“我不是嬌氣包!”
兩姐妹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哄人。
哄了半天,勉強忽悠徐應白信了“嬌嬌”是個誇人的稱呼。
到後來,整個道觀都這麽叫徐應白。
一天到晚,道觀裡面“嬌嬌”個不停,連老觀主都一臉慈愛地摸著徐應白的腦袋叫嬌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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