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雲舟親至,孟國公府上下都要出來相迎,門口那儀仗弄的孟國公的心中都沒底,出去相迎的時候還在告誡兒子:
“焰親王極為疼愛這個侄女,你幹出這樣的事兒他必然是知道了,一會兒你的態度務必懇切,月杳那邊可鬆了口?”
孟岩慶哭喪著臉,此刻聽說閻雲舟親自到了心中更是忐忑,這位焰親王他其實也只見過幾面,每次見的時候他都有些緊張:
“爹,我連那院子都沒進去。”
孟國公心中也是打鼓,卻也只能帶著這不爭氣的兒子去門口相迎,按說有這層關係,兩府如今也是親家,但是那佔了一長街的儀仗很顯然,閻雲舟可不是來走親戚的,但是孟國公心中也有數,這事兒其實也就是小兩口之間的事兒,閻雲舟總不好做的太過:
“王爺,侯爺過來怎麼沒提前說一聲,家裡也好備下酒菜。”
孟岩慶在他爹的身後也上前拱手行禮:
“侄婿見過二叔,二叔父。”
婚後他自是跟著閻月杳改了口,閻雲舟絲毫不曾收斂的威壓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他定定站在前面盯著眼前的人,孟岩慶本就心虛,被他這樣的目光看著,只覺得那眼神就像是石頭一樣壓的他都有些喘不過氣來,連著額前都見了冷汗。
寧咎看著他的樣子抿唇什麼也沒說,閻雲舟的眼底閃過一絲厭惡和懊惱,他也算是看了半輩子的人,如何臨了給侄女挑了這麼一個廢物。
“這一聲二叔本王當不起,孟公子的眼光高,杳兒入不得你的眼,杳兒雖不是金枝玉葉,卻也是本王唯一的侄女,王府唯一的郡主,既然兩相不合,再如此下去也是一對怨偶,本王這就接了杳兒回去,你們夫妻和離也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孟國公府誰都沒有想到閻雲舟今日不是為著出氣,竟然開口便提和離,孟岩慶當下便跪了下去:
“二叔,是我豬油蒙了心,是我對不起杳兒,以後我必會珍惜杳兒,日後絕不會再有此事發生,我願以後再不納妾,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一定好好對杳兒。”
深秋的風已經透出了寒意,閻雲舟被激的有些咳嗽,寧咎心疼,不願他再和這些人糾纏,直接一步上前擋在了他的上風口,當下開口:
“孟國公,孟公子,杳兒是王府的掌上明珠,之前商量婚事的時候孟公子是如何說的你現在還記得吧?成婚不過三個月你便與侍女弄到了一處,先不說你婚前的那些珍惜的言語,便是這京城隨便一個體面人家,也做不出此等打妻子臉面的事兒吧?”
這件事兒無論是如何說都是孟家理虧,但是話又說回來了,在這個時代,男子三妻四妾是稀鬆平常的事兒,即便是公主下嫁也不能要求駙馬爺就此不納妾,寧咎不願落到最後,反倒是閻月杳落得一個善妒的名聲,即便是要和離也要說清楚,他盯著跪在地上的人再次出聲:
“此事雖然你做的極為不妥,但是此次我與王爺過來卻也不是因為你和那侍女之事。”
孟岩慶抬頭,就連孟國公都吃不准寧咎到底是什麼意思,這樣的興師動眾的過來,不是因為那侍女的事兒還是因為什麼事兒?
“杳兒八歲那年得過腸癰之症,凶險非常,藥石無醫,是我開刀手術將那孩子救了回來,病雖然是好了,但是身上也落下了疤痕,孟公子你與那侍女說過什麼你心中有數,從前是我與王爺未能識人,不知公子是如此看重姿容之人。
杳兒身上的疤痕無法清除,你既厭惡,我們兩家也沒必要再繼續做親家了,此次的婚事是陛下賜婚,陛下也是通情理之人,既然無法成為佳偶,倒也可各生歡喜,本侯與王爺會秉明陛下。”
這一次不管是孟岩慶,就是孟國公府上下都慌了神,陛下賜婚,不到三月和離,各種緣由只要一禀報上去,孟岩慶的前程便算是徹底斷送了,弄不好孟國公府都會跟著沉下去。
但是閻雲舟無暇顧及他們一個個臉上那諸般計較的顏色,他著了王府中的女管事去接閻月杳,孟國公府就算是想攔也是有心無力,畢竟,他們理虧在先,再加上眼前的人不是別人,是閻雲舟,在他面前他們難不成還真能用強的留下閻月杳嗎?
閻月杳自送出了那封信之後便安靜地等在院子中,他知道母親和二叔一定會接她回家,連日來的變故太過劇烈,一個人的時候她還能故作堅強,但是當看見那連前廳都沒有進,便一直站在院子中等她的二叔的時候,眼眶一下就紅了起來。
“二叔。”
閻雲舟全幅精神都落到了過來的侄女身上,在看見那孩子眼眶中忍著的眼淚的時候心如刀絞,心中的怒火幾乎燎原,若不是為了孩子名聲著想,今日這國公府必沒有這麼輕鬆逃過一劫。
閻雲舟半句廢話也沒有,帶著侄女便出了國公府,外面已經備了軟轎,閻雲舟親自送閻月杳上去:
“杳兒,什麼也不要想,二叔帶你回家。”
一句話將閻月杳的眼淚便再也忍不住了,咬著嘴裡的軟肉,只顧著點了頭,看著她進了轎子閻雲舟才松下了一口氣,他還發著燒,精神一鬆懈,身上的力氣都跟著褪了乾淨,寧咎忙扶住他的手臂,半抱著人上了前面的車架。
這一幕街上的人群都瞧見了,議論紛紛是免不了的,那場聲勢浩大十里紅妝的婚禮才過去三月,焰親王便用整幅儀仗將侄女從國公府給接出來了?這樣的事兒放在從前可是從未有過的,無論是哪一點都足夠成為上好的談資了。
閻雲舟一上車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壓都壓不住,寧咎幫他拍著後背,緩了好半天才算是緩下了一口氣,他直接攬著人靠在了他身上:
“好了好了,現在杳兒也接出來了,你總歇歇了吧?”
閻雲舟合著眼眸靠在寧咎的身上,僅僅只是隔著一個車廂壁,他歇了咳嗽,車廂中也靜了下來,外面跪地的百姓小聲的議論聲都能隱約聽見,他聽見了,寧咎自然也聽見了,心中有一股悲哀油然而生。
這個時代不是他的那個時代,離婚稀鬆平常,在這裡縱使是高門貴女也有種種無奈,即便是能和離,但是經過這一遭,人群中議論的聲音也不會少,他驟然看向懷裡的人。
他們這樣大張旗鼓的接回閻月杳,便是將這話柄遞到了這些看客手中,閻雲舟不會不懂這個道理,他想到了什麼,抬手輕輕拍了拍懷裡的人:
“你是故意弄出這麼大動靜的吧?”
這樣將閻月杳接回去,明面上是給她撐腰,但是閻雲舟必不會只想到這麼簡單的事兒,懷裡的人嘆了口氣,睜開了眼睛,撐著坐在來了一些,目光看著那隨著風有些搖曳的車窗簾: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是這耳目遍天地的順天府?即便我們悄悄的將杳兒接回來,京城的命婦圈子中也立刻就會傳出風聲來,已出嫁的女兒被接回了娘家,單是這一條,就夠人在背後生出無數種揣測。
就算是日後體面的和離,這諸般不是也會落到杳兒的頭上,不若從最一開始便大大方方的接人,不避任何人。”
寧咎這一次真是有些服了懷裡的人,剛得到消息的時候他也氣炸了,就連剛才到孟國公府前他都只以為閻雲舟帶著這全幅的儀仗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只是為了給杳兒撐面子呢?
“我看老狐狸不是洛月離,該是你才對,都氣成那樣了還能思慮這麼多。”
閻雲舟起了燒渾身酸沉,頭都有些一抻一抻的疼,便又靠在了他身上:
“若是生氣就沒了理智,你早便見不到我了。”
寧咎聽了這話心中嘆了口氣,倒還真是這個道理,若是氣一氣這人就什麼都不顧了,那還真是早成了一副枯骨了,他低頭幫他拉了拉膝上的毯子,這天兒不太好,一直刮風,當是要下雨。
這深秋時節,是一場秋雨一場寒,低頭的間隙便看見閻雲舟不自覺擰著的眉: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閻雲舟也沒有睜眼,聲音有些疲憊的暗啞:
“頭疼。”
寧咎摸了摸他的額頭:
“應該是發燒的關係,給你揉揉,回去吃點兒藥,累了就瞇一會兒吧。”
他幫這人一下一下按著頭,車駕在門前停了下來,下車的閻雲舟不復方才在車裡的疲態,強打著精神,閻月杳也下了車,程清淺早已等在了門口:
“娘。”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程清淺的眼眶也泛起了淚意,幾人一同得到了海棠苑中,閻月杳看出閻雲舟臉色不好:
“二叔,惹你擔心了,身上有沒有不舒服?”
閻雲舟坐下看著侄女笑著搖了搖頭:
“沒有,有你二叔父在呢,回了家就什麼都不用想了,有二叔在,這兩日也沒睡好吧?先去好好梳洗一下,吃些東西,睡上一覺養養精神,待精神好了再說好不好?”
閻月杳的狀態看著並不好,那平日里明亮的瞳仁中都是紅血絲,眼底一片烏青,人瞧著也瘦了一圈,閻雲舟光是看著都心疼,現在孩子剛到家,也不是說那些糟心事兒的時候。
有閻雲舟在,這王府便有主心骨,程清淺也好,閻月杳也罷,總算不會因為這個事兒就此亂了陣腳,閻月杳吸了下鼻子點了點頭。
這院子裡有程清淺照看,閻雲舟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小丫頭繃得太緊了,該讓她好好休息休息,他只交代了兩句便和寧咎先回了風華院。
發燒引起的關節痛讓閻雲舟的腳步都有些滯澀,寧咎乾脆直接抱著人回了院子,回去便找了退燒藥:
“來,先吃了藥再說。”
退燒藥,止痛藥,消炎藥下去,其中的安眠成分讓閻雲舟實在有些抵擋不住,到底還是睡了半個時辰,醒來的時候止痛藥藥效上來一些,那磨人的頭痛總算是好了些。
寧咎一直坐在床邊陪他:
“醒了?才睡這麼一會兒的功夫。”
連一個小時都不到,他知道這人是心裡裝著事兒,根本就睡不踏實。
“煜安,一會兒你陪我進宮一趟吧。”
寧咎剛接過遞過來的烏雞參湯,立刻抬頭:
“今天就去?”
“方才這麼大的動靜,朝中想必已經有人議論了,此事我們才是苦主,總是不能拖的。”
這樁婚事是陛下賜婚,太后也是添了妝的,即便陛下和太后知道了原委必然心疼杳兒,但是他們這樣直接將人接了回來也總要進宮去,不然反倒是落人話柄。
寧咎也知道輕重,只是心疼眼前的人:
“好,那也總要填飽了肚子,我讓人做了雞湯麵,備了些爽口小菜好歹要吃一點兒。”
他知道閻雲舟現在肯定是沒有胃口,但是畢竟吃了那麼多的藥,空腹只會更難熬。
這麼大的事兒,消息早就傳到了宮中,只不過外面的說法紛雜不一,李彥也只是得到了消息說是閻雲舟將閻月杳從國公府接了回去,雙方似是不愉快,但是具體為了什麼倒是說什麼的都有。
甚至短短一會兒的功夫,已經有閻月杳善妒,打掉通房孩子的說法出來了,洛月離收到了消息,立刻便進了宮。
閻雲舟的燒褪下去了一些,但是咳嗽還是沒怎麼緩解,這會兒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雨也下了起來。
閻雲舟趕到養心殿的時候洛月離也是剛到,他剛要行禮就見李彥從桌案後面站起來:
“閻哥免禮,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
他知道閻雲舟的性子,若是小事兒絕不會弄出這麼大的動靜,李彥的手直接扶住了閻雲舟的手腕,卻被手掌下那滾燙的溫度驚了一下,再抬眼就見這人的臉色也不對:
“怎麼手腕這麼燙?發燒了?”
“還好,沒事兒。”
幾人都落了座,寧咎不願閻雲舟耗神,將事情的原委都講了一遍。
李彥的臉色陰沉,洛月離的眉心緊擰:
“臣不願杳兒再在國公府中受委屈,便將孩子接了回來,只是有負陛下賜婚了。”
“閻哥說的哪裡話?鬧出這等事兒來自然要接回來,沒來由讓杳兒再受氣,原以為是個良配,平時瞧著那個孟岩慶也算是世家子中有些出息的,卻沒有想到是這等看重姿色滿腹慾念的軟骨頭。”
閻雲舟按了按眉心:
“杳兒果斷,欲與孟岩慶和離,臣也是這個意思,如此之人不可託付。”
李彥立刻點頭:
“必須和離,朕這裡閻哥不必有顧慮。”
他的話音落下洛月離才看向閻雲舟開口:
“出了這樣的事兒和離是必然的,只是為了杳兒的聲名,這和離不能由你去提。”
閻雲舟畢竟家中人口簡單閻家一家子都沒有妾室對於朝中之事他擅長但是這內惟之事若真論到做法還真不是十分擅長寧咎開口:
“怎麼說?”
洛月離撂下茶盞開口:
“今日你們將人大張旗鼓的接走是表明了態度杜絕了外面那在杳兒身上胡亂揣測的言論這事兒無論怎麼說孟岩慶新婚便和一個侍女有了首尾的事兒都不體面但是這種事兒到不了要和離的地步若是將杳兒身有刀疤的事兒說出去孟岩慶確實會落下一個貪色好慾不重嫡妻甚至有負君恩的罪名以此和離倒是也應該。
但是不能王府去提此番之後杳兒總還是要嫁人的焰親王府已是尊貴顯赫若是你出面主張和離雖然我們是苦主但是在外人看來這便成了王府強勢壓人了這對杳兒的日後並不好。”
這樣的說法也有道理畢竟杳兒還這麼小,總不能因為這一次的事兒就終身不嫁了,若是要嫁人總要顧忌一些,李彥出聲:
“那朕斥責?命二人和離呢?”
洛月離抬頭:
“也不妥。”
“老師你就直說吧。”
洛月離笑了笑:
“陛下賜的婚沒三個月又叫和離這傳出去像什麼話?再說這事兒說到底了是內惟的事兒天子插手到底不妥。”
閻雲舟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恍然回神:
“內惟之事定然要后宮之主為杳兒做主最是名正言順。”
說完他的目光似有若無地略過洛月離的面上兩人相交多年洛月離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揶揄白了他一眼:
“此事還要請太后出面言明情由斷清官司下懿旨斥責命兩府和離才是最體面的做法。”
太后掌管鳳印過問朝臣的內惟之事要比皇帝過問合情合理的多再者如今朝中皆知陛下和太后親厚太后的懿旨自然也是皇帝的態度這樣既免去了李彥親自下旨和離的尷尬又能讓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意思。
懿旨一下和離便成了奉旨日後朝中無人敢藉由和離一事說出閻月杳半個不字更不會有人敢造謠和離是因為閻月杳善妒此番也是全了閻月杳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