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咎像模像樣地學著閻雲舟之前的口氣,引得身旁的男人輕笑出聲,他抬手輕輕點在了寧咎的眉心,聲音有些狎促:
“記得這麽清楚啊?”
“那麽驚心動魄的場面我想不記得都難。”
寧咎很是無語,那會兒他才穿過來沒幾天的時間,剛剛到了王府成為那什麽給焰親王衝喜的倒霉蛋,就碰到那麽血腥的畫面,他能不記得嗎?不過隨即他便笑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那個時候你可真是端的住,外面都那樣了,你愣是都沒有從榻上起身,我還真的以為你是天生的冷面戰神呢,結果,某人15歲的時候還不是被嚇得在被子裡瑟瑟發抖。”
寧主任的嘴一貫的不甘示弱,閻雲舟氣笑了:
“你都說了,我那個時候才15歲,你可不止15了吧?還笑話我?”
“我們能一樣嗎?你是誰啊?你是世代鎮守北境軍的焰親王的次子,從小習武,守衛北境,抵禦外敵是你的使命,我是誰啊?我是和平長大的人,我學的是醫,治病救人,挽救生命才是我的使命,我們能比嗎?”
寧咎抱著被子白了他一眼,閻雲舟立刻點頭,深表讚同:
“有理有理,此言有理啊,寧大夫是身肩拯救蒼生重任的,我怎麽和你比啊?我們不比了,我們寧主任真的好厲害,我看見了梁毅傳來的信件,那天的場面我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是從他的描述中我也能想象的到,就連很多射箭的老兵都頭皮發麻,你當時還能鎮定地下命令,你都不知道我在看到那封信的時候心中多震撼,多心疼。”
沒有人比閻雲舟更了解戰場的血腥和殘酷,沒人比他更能了解那一幕幕對寧咎會有怎樣的震驚和傷害,正是因為他都知道,才會如此心疼寧咎的不得不為。
寧咎反而有些說不出話來,若是他所做的都不能被人理解,他尚且還能自己撐著,就像是那些天在幽州的時候,白天他裝作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該做什麽還是做什麽,沒有人知道他多怕天黑,多怕一個人在房間裡。
但是現在有了那樣一個理解自己的人,他忽然覺得也沒有什麽好強撐的,他拉了一下閻雲舟的衣袖:
“我困了,我先睡,你別走。”
閻雲舟自然沒有二話,抬手幫他蓋了一下被子,便要轉身去吹燈,卻是剛要起來便被寧咎再一次拉住:
“別吹,亮著吧。”
“好,亮著。”
寧咎是真的很累了,連日來的精神折磨,再加上這兩天的折騰,手拉著閻雲舟的衣袖沒一會兒便睡了過去,這是這麽多天以來他入睡最快的一次。
閻雲舟也輕輕躺下來,面向著裡面的人。
血腥的戰場上,屍體的味道飄散而來,寧咎孤身一個人走在那殘肢斷臂之中,甚至腳踩在那被炸掉的胳膊上的感覺都能清晰地感覺到,一整片的土地被染成了紅色。
慢慢地眼前的這一片大地的顏色開始出現了變化,那紅色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他上學的時候經常出入的解剖樓,他從大門進去,解剖樓的裡面好像飄散著一片的迷霧,前面似乎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他。
“寧玖,寧玖?”
“王老師?”
那聲音非常的熟悉,就是他上研究生時候的導師,王琰教授,他開始一步一步往裡走,但是忽然他的眼前不再是解剖樓,而是一個巨大的停屍間,那停放屍體的冷櫃抽屜“唰”的一下通通從裡面抽開。
那一個個殘垣斷壁的屍體就那樣鋪散在了他的眼前,忽然他的身後傳來了一個溫和卻有些僵硬的聲音:
“寧玖?”
寧咎瞬間轉過了身,此刻站在停屍間門前的人穿著一身的白大褂,看著已經年過半百,正是他的老師王琰,寧咎下意識地走進了一步:
“老師?您怎麽在…”
他的話都還沒有問出來,“王琰”的面上便泛起了一個詭異的微笑,他想他伸出了手,就在下一秒這個手臂卻忽然從“王琰”的肩膀上掉落,地上多了一攤的鮮血,那掉落的手臂甚至在地上蠕動著還要抓他…在抬頭,“王琰”的那張臉忽然變成了另一個人的,那個被他一刀命中心臟,死在了他手上的那個人的臉。
“啊…”
寧咎在一聲尖叫中醒來,閻雲舟也瞬間清醒:
“煜安,煜安?沒事兒了,沒事兒了,別怕,別怕,是夢,都是夢。”
閻雲舟想要攬住寧咎的肩膀,卻被寧咎條件反射一樣將他的手臂打了出去,閻雲舟沒有再作出任何刺激他的動作,只是緩著聲音開口:
“煜安?醒醒,是做夢了,沒事兒的。”
寧咎的額頭上都是汗,長發黏在臉頰上,身上的寢衣已經被冷汗浸濕,那模樣是說不出的狼狽,他大口地喘息著,整個人如同驚弓之鳥,他迅速看了看周圍。
戰場不見了,解剖樓不見了,停屍間,王老師都不見了,隻余下燭光掩映下的房間,淡灰色的窗幔,和身邊滿目擔憂卻神色安撫柔和的人。
寧咎的肩膀仿佛脫力一樣地塌了下去,閻雲舟這才微微伸出手來,卻在下一秒,一個身上濕漉漉的人便撲到了他的懷裡。
寧咎所有的脆弱在這一瞬間爆發,他死死抱住了眼前的人,聲音急促甚至帶上了哽咽:
“我夢到了研究生的老師,他在怪我,他在怪我,他的手都掉下來了還要來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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