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也預感到什麽,玄玉兩隻黑葡萄般的眼睛裡立刻閃出了幾點水光,它眼裡閃過一絲堅毅,閉著眼把短短的小脖頸湊到鍾暮雲面前,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
鍾暮雲:“……”
就取個心魔而已,至於嗎?
把那縷心魔從玄玉體內拔了出來,鍾暮雲隨手呼嚕了兩下當康的小肥肉,便放它自己去玩耍了。
捏著一縷發絲似的心魔,鍾暮雲問陸星衍要了一間靜室,毫不猶豫地將那縷半死不活的心魔納入體內。黑暗瞬間淹沒了他。
鍾暮雲在做夢。
夢裡,他以第一人稱的視角完整地體驗了畫影劍尊近千年的修道生涯。
在遇到雲拂曉之前,鍾暮雲的人生是一個標準的天之驕子的模板:生於普通的農家,六歲時遇玄道宗招收弟子,被測出單木靈根的根骨。作為萬中無一的天靈根,他理所當然的成為了內門弟子。
二十歲那年,鍾暮雲順利築基,被掌門勝邪劍尊收為親傳弟子,成了僅次於掌門首徒寧無回的宗門核心,下一屆掌門的熱門人選。甚至,僅就天賦而言,還要高於身為“少宗主”的寧無回。
鍾暮雲和寧無回雙雙突破元嬰後,老掌門退位,已經被尊為斷嶽劍尊的寧無回成了玄道宗的新任掌門。
原本不論心性、為人、修為還是潛力,寧無回都比不上鍾暮雲,但他有一樣卻是強過鍾暮雲的——他是前掌門勝邪劍尊不為外界所知的親子。
雖然鍾暮雲並沒有爭權奪利的心思,但寧無回對他的忌憚和打壓始終沒有減輕過,甚至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嚴重。
老掌門在時,礙於勝邪劍尊的威嚴和未能掌握實權的考慮,寧無回還不敢做得太過分,等他坐上掌門的位置,他對鍾暮雲幾乎只剩下了面上的和睦了。
頂頭上司既想仰仗利用自己的武力,又在他立功歸來後越發忌憚和敵視,這樣的憋屈日子擱誰誰都受不了。
事實上,鍾暮雲不是沒想過離開——作為修真界公認的第一劍修,其他宗門勢力向他拋來的橄欖枝,多得他能就地搭一間柴房。
但不知為什麽,即使無數次動過離開的念頭,鍾暮雲還是選擇留了下來。
直到雲拂曉出生的那一刻,鍾暮雲才恍恍惚惚地明白,自己要等的人就是他。
仿佛是與生俱來的好感,他格外喜歡那個被父母厭棄的孩子,甚至尚在母親腹中時就動過一出生就把人搶回去自己養的念頭。
即使雲拂曉生來就身染鬼毒、容貌醜陋,注定命不久矣,鍾暮雲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嫌棄,反倒越發地心疼和寵愛他。
為了雲拂曉,他翻遍了數千裡的腐屍谷尋找他的蹤跡,手染鮮血隻為掩蓋他體質的秘密,無數次出入域外戰場給他搜羅續命解毒的天材地寶……他像老母雞一樣,將雲拂曉牢牢地護在自己的翅膀下。
終於,在他細致入微的照看下,那個孱弱的孩童一點點地恢復了健康和容貌,他戰勝了足以將人逼瘋的鬼毒發作,忍受著艱難修煉卻幾次修為盡失的絕望,背負著無數人的惡意和蔑視……腳踏荊棘、跌跌撞撞地、一步步走上了屬於自己的強者之路。
然後,便是他帶著初長成的雲拂曉叛出師門。即使遭受無數次的追殺和暗害,鍾暮雲也沒有一次後悔過帶雲拂曉離開。
及至阿雲修為越發高深,容貌也出落得越來越驚豔,鍾暮雲察覺到自己對他的感情開始變了味。
他愛上了自己的徒弟。
隨著他對阿雲的感情越來越無法自拔,他開始情不自禁地試探阿雲的反應,每一次以玩笑為掩蓋的試探之後,他都會越發唾棄自己的齷齪和無恥。
然而很快,他就不需要再糾結表白的事了。被困在上古聚靈陣強行灌頂的時候,鍾暮雲下意識的先松了口氣,然後才開始感覺不妙:自己還不能死,阿雲還沒有成長到不懼怕任何危險,還沒有遇到能代替他充當精神支柱的人,自己要是死了,阿雲怎麽辦?
他開始奮力抵抗,可惜敵人都是有備而來,有心算無心再加上寡不敵眾,他還是不可避免地踏上了死路。
接下來的發展讓他肝膽俱裂,阿雲竟然在自己身上下了傀儡符咒,用自己的命換了他的命。已經成為準仙人的鍾暮雲沒有絲毫的猶豫,立刻使出起死回生的禁術復活了雲拂曉。
魂魄歸位的那一刻,鍾暮雲衝破生死的界限,看到了雲拂曉的走馬燈。
塵封的記憶被喚醒。
暗無天日的閻羅殿裡,一個鬼魂戴著手銬腳鐐淒淒涼涼地跪在堂下,聽著高高在上的閻王作下判詞:
“鍾暮雲,你肆意傳播瘟疫,致人間一千三百五十四萬八千六百七十九人身亡,如此殺孽,本該判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念你受歹人陷害,身不由己,特從輕發落,仍投入人道。”
“判你下一世親人反目、惡疾纏身、坎坷多災,一生孤苦……”
閻羅殿下,鍾暮雲的魂魄聽著閻王威嚴的宣判,麻木的眼裡閃過一絲絕望:又是這樣,還是這樣,總是這樣……
自己既然罪孽深重,為何不將他投入畜生道、餓鬼道,或是直接打入十八層地獄?為何還要讓他轉生為人,受這無盡的磋磨!
鍾暮雲隻感覺自己就像那蛛網上的飛蟲,或是乾枯河床上淤泥裡垂死的小魚,任他如何奮力掙扎,也擺脫不了在備受折磨中走向死亡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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