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宿懷璟應了一聲,回身闔上門扉進去。
廂房裡就盛承鳴一人,倒是有些出乎宿懷璟的意料。
他原以為按盛承鳴這般莽撞無城府的性格,在發現自己和寧宣王府的關系後,就算能忍得住不第一時間前來問責,定然也忍不住找容崢打探一些消息。
宿懷璟問:“殿下來這裡,可有旁人看見?”
盛承鳴一晚上沒睡好,眼眶裡都聚了紅血絲,聞言立刻答道:“今日折花會開場,大家不是在島上便在莊子裡遊玩。此處破敗,老三又命人封鎖了起來,我一路走來避開耳目,並未被人看見,公子請放心。”
宿懷璟勾了勾唇,笑道:“那殿下如此急切尋我,是有何要事相商?”
少年面上神情顯現出一種超乎年紀的沉穩和從容,盛承鳴自幼生長在皇家,外祖也不止一次想過為他在身邊安排幾個謀士好能獲取仁壽帝歡心,或者壓其他皇子一頭。
可那些人在盛承鳴看來,一個個都是只會掉書袋子的迂腐之徒,滿口之乎者也搖頭晃腦,做事瞻前顧後猶豫不決,聽他們說句話盛承鳴腦袋都疼。
遇見宿懷璟的時候,他正處在一個相當關鍵的時期。
父皇允許他入朝聽政,但不清楚是為了給他下馬威還是朝中三皇子一派的大臣們針對,他接手的幾個案子,哪怕是最輕松簡單的,也會辦砸,惹得父皇不悅。
盛承鳴有一段時間很擔心陛下會把他重新扔回國子監跟四弟五弟他們一起聽講。
宿懷璟恰好在那個時間出現投誠,盛承鳴原對他也抱有警惕懷疑,可白虎那樣的瑞獸都能被他尋得,並且毫無保留地獻給自己做了討父皇歡心的籌碼,又在他驕傲自滿、險些要留下後患時謹慎提醒建議,才免得日後被父皇問責,規避了風險。
盛承鳴如今對這位少年公子有一腔滿溢的信任。
也正因此,當他發現宿懷璟所說的成親竟是嫁給寧宣王世子做世子妃的時候,盛承鳴陷入了長久難以自拔的震驚。
他找了許久的聲音,然後道:“上個月我在處理叛軍余黨案,一直沒時間關注京中發生的大事,但是聽說……寧宣王世子成親原為衝喜,公子若是——”
宿懷璟沒說話,抬眼望向他,嘴角噙著一絲淺淡的笑意,一眼望過去竟似無聲的鼓勵。
於是盛承鳴膽子大了些許,他吞咽了一口口水,道:“公子若非自願,我幫你去稟明父皇,取消這門婚事,本來男子嫁娶一事就非正統,公子大才,怎可屈居後宅,日日伺候一個病秧子?”
盛承鳴滿心以為宿懷璟是被迫嫁給容棠,這般說著猶嫌不夠,眉頭一擰,憤慨道:“容表哥未免也太過隨心所欲,明知自己這幅身子活不了幾年,怎可還娶男妻?待他走後,公子豈非還要為他守孝?新喪夫三年不得參加科舉,若他早走了便也算了,如果他拖著殘軀掙扎個三年五載,公子你豈不是得在他身上耽誤將近十年光陰!?”
盛承鳴越想越害怕,說這話的時候眉心死死皺著,一臉義憤填膺,說完半天都沒聽見宿懷璟回音,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望過去,仿佛只要宿懷璟一聲令下,他立馬就能從淞園策馬回宮,讓仁壽帝取消這門在他看來荒唐至極的婚事。
可視線對上的一瞬間,盛承鳴卻恍然感覺墜入了冰窟,危機感呼嘯而來!
那是一雙荒原上的野獸捕獵前的眼睛,猩紅的瞳孔在黎明前鎖定獵物喉嚨,隨時便會猛撲上去一口咬斷,將一切都終結在漆黑的夜間。
瞬時的軀體感覺格外清晰,盛承鳴渾身汗毛倒立,宛如一陣陰風吹過,才使得他身在四月暖陽下,卻好像置身於數九寒天。
盛承鳴心下駭然,不可置信地定睛重看宿懷璟,卻恍然意識到剛剛那一瞬間的感知好像錯覺。
宿懷璟依舊笑得溫良,很耐心地聽他說完所有稱得上詆毀咒罵的句子,而後偏過頭,輕聲道:“多謝殿下。”
盛承鳴難得謹慎地沒有立刻應聲。
宿懷璟道:“我與容棠,兩情相悅。我是個沒什麽抱負的人,余生只希望能跟棠棠一起賞花看書、聽戲品曲兒,我盼著棠棠能長命百歲,如果天不憐我,沒那個福氣,我也只希望能陪他足夠長的時間。”
盛承鳴呆呆地看著宿懷璟,瞧見自己敬重的公子臉上浮現出的神情竟似鍍了光的溫柔。
“如果說這次成親,真的能幫棠棠衝走身上的病痛,那才是我的福氣,還望殿下日後莫要再說這種話。”他抬眸,望向盛承鳴,拱手行大禮,“若殿下覺得我這般兒女情長、成不得事,也是在下福薄,無緣輔佐殿下問鼎天下,但若要我離開容棠,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宿懷璟正聲道:“願殿下福澤綿長,廣交謀士,來日為大虞謀得一個海晏河清之世,做千古一帝。宿某能力微薄,無能輔佐殿下,就此——”
“公子莫要這樣說!”
盛承鳴終於回過神來,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眸,方才還勉力維持的矜持得體全部不見了,他急匆匆地向前一步,伸手握住宿懷璟的手,又仿佛自知失禮,後退半步,直接拂袖告歉:“是我迂腐愚昧、辨事不明,還請公子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介懷。表哥吉人自有天相,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公子與表哥定能……”
他卡了一下,艱難道:“定能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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