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懷璟眉梢輕挑:“嗯?”
有些話沒到說開的時候,所以哪怕容棠猜測宿懷璟早就知曉柯鴻雪的目的,清楚他假意應付必然有自己的考量,也不能說出來。
他只是乖乖地偏過頭,任那道血漬在自己臉上暈染開,然後說:“我想讓你拿第一。”
他如一隻被標記的獸,不需要馴服,就乖乖鑽進了獵人的牢籠,用柔軟水滑的皮毛將人裹在腹下,安安靜靜地過冬。
容棠輕聲道:“懷璟,我們跟他們一起,去拿第一。”
宿懷璟眼睜睜盯著容棠一如那個雨後,特別聽話地在他指尖蹭了蹭,低聲撒嬌般央求:“好不好?”
聲音又軟又亮,聽得人想將這世上所有可以當做禮物的珍寶都擺到他面前任其賞玩。
夜幕漸漸拉上,淞園裡繁花開遍,宿懷璟喉結滾了滾,第一次沒有答應容棠的要求,他在那雙希冀的眼神裡緩慢而清晰地開口:“不好。”
他看得很清楚,茶盞打翻時容棠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和懼怕。
他允許容棠跟沐景序他們做朋友,可他不要容棠害怕。
容棠是自己的小菩薩,就該無憂無慮地看話本吃零嘴、逛集市賞春花,宿懷璟有無數種辦法可以去復仇,無非就是快一些慢一些的區別。
可沒有哪一條路值得容棠壓著恐懼陪他走的。
——哪怕他並不知道容棠究竟為什麽害怕。
第25章
容棠第一次見盛承厲的那天,是慶正九年正月十五,元宵節。
從寧宣王府去皇宮的馬車上燒滿了炭,溫度高到雙福進來一下都會流汗,容棠卻緊了又緊身上的大氅還覺得冷。
他其實……沒那麽想去救男主。
剛穿越的時候中二病發作,被系統一誆,便覺得自己是救世主,對這個小說世界有至高的責任跟使命。
但是疼痛入體,病症難捱,在床上半生不死地躺了十多天,容棠自己都不太想活了,更別提救男主。
可系統任務也好,全知視角下想要玩遊戲的念頭也好,容棠還是去了。
上元節的宮廷是整座虞京最富貴的地方。
珍饈佳肴、美人美酒,帝王將相高坐明台,紅粉佳人穿梭園林,燈籠掛在樹梢,寒梅開滿整座宮闈。
非常好看,設身處地的瞬間,容棠隻覺得上輩子看過的古裝劇成了真,紙片人也有了生命力。
他將面前活生生的人跟電子書裡三兩個字符的名字一一對應,便看見了他們的真實,而非一部幾十萬字小說裡編造的虛幻。
他提著宮燈順著石道行走,一步一咳、三步一停地,繞過所有繁華迷離的殿堂,行到一座漆黑陰暗的冷宮中。
有人發著高熱,燒得糊塗,蜷縮在冰冷的被子裡,眼角那顆淚痣恍如被點上燭淚,在火光的映襯下灼灼地發著光。
‘可憐死了。’
容棠當時第一個念頭。
他可能出了聲,也可能沒有,高熱中的青少年本就睡得不安穩,容棠想出去替他找太醫,可剛一轉身,垂在身側的手指便被人抓住。
如抓一根浮木般,力道生硬拚命,怕他跑掉,攥得他生疼。
淚痣沾上晶瑩的水珠,少年縮在床上,在整座宮廷都熱熱鬧鬧、連太監宮女都可以享用一餐美食的夜晚,帶著哭腔、沙啞地喚:“娘……”
容棠心說,你在訛我。
然後他就被訛了兩輩子。
從娘、到先生、到容棠……
他自己都記不清什麽時候有的轉變,也說不清他當孩子看的男主什麽時候有了別的念頭。
猜疑、忌憚、憤怒、怨懟……以至於最後在一座破廟中、慈悲佛像之下,那般堅定地將利劍刺入他胸膛。
容棠想,他養了一頭白眼狼。
他花了七年時間,養出來一頭被天道眷顧、生下來就是世界中心的白眼狼。
-
攬月閣在淞園中心湖中央的小島上,進出都需要坐船。
容棠去的不算特別遲,渡口點著燈籠,周圍仍有不少來往的人群,宿懷璟領著他上了一艘停靠在岸邊的小舟,帶著雙福走水路過去,雙壽則留在院子裡繼續收拾。
湖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會豎起一根長木樁,樁上點燈,燈影和月影錯落在水面,似要將銀河都扯下來。
容棠看了一會兒,沒忍住,彎下-身將手放進了湖中攪亂水幕。雙福看得心都顫,提醒道:“少爺,湖水涼。”
容棠虛虛一握,稍顯怔愣,宿懷璟問他:“冷嗎?”
容棠搖頭:“還好。”
雙福要是不提醒,容棠甚至都忽略了,他這些日子很少會覺得冷。下雨的話宿懷璟就不讓他出門,在房間裡待著感受不到溫差,夜間手爐用得也少,可是如今在淞園,他將手放在春夜的湖水中,竟然也沒覺得有多麽寒涼。
容棠戳系統:“我身體是不是好了?”
系統無情地打破他幻想:【不可能,這具身體最多再活四年。】
於是容棠便將這歸結於天氣轉暖,湖水也變得暖和一點的原因,沒有注意到宿懷璟在聽見他回答後松弛下來的眉眼。
湖心島上四處都有宴席,或臨水設宴,或登高飲酒,也或許隨處找一棵開著春花的樹,席地而坐,鋪一張毯子,上幾碟糕點涼菜,撫琴或吹簫,三五路人,就足夠賞一賞春夜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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