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嘰嘰喳喳三兩成群的京官這時候全都不敢說話了,一門心思悶頭向宮外小步疾走,生怕慢了一點就要永遠留在這座吃人的宮闈之中。
宿懷璟抬眼看到一個失魂落魄的身影,眸光輕動了一下,主動走過去打招呼:“小盧大人。”
盧嘉熙臉色慘白,怔怔地轉過頭,看了宿懷璟半天,才終於回過神來,小聲喚了一句:“宿大人。”
宿懷璟點點頭,問:“要去我家吃飯嗎,棠棠前兩天還說好久沒見過你了。”
柯鴻雪和沐景序去了江南,京中不安穩,宿懷璟又忙,容棠平日甚少出門,自然也是許久沒見過盧嘉熙了。
後者聞言微頓,稍稍想了想,點頭:“叨擾世子爺世子妃了,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借我一套便服,家中姊妹眾多,這樣回去恐嚇著她們。”
他鞋上頭上衣擺上,到處都是血跡,有些暗沉,有些新鮮,有些是大殿和丹陛上殘留的血跡,有些則是盛承星身體裡剛溢出來的血。
他們上了馬車,宿懷璟給盧嘉熙斟了一杯茶。
小盧大人捧著茶盞,半天都未飲下一口。
宿懷璟問他:“在想什麽?”
盧嘉熙抬頭,懵懵地看著他,一時沒有應聲。
在想什麽?
許多許多,皇家恩怨動輒誅九族的酷厲;先生口中順應天道的登基到了盛承星嘴巴裡,卻是謀朝篡位;前腳剛說父不可不仁,後腳就當堂殺了親生骨肉的帝王……
他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麽,只是過了很久,才像是終於找回了聲音一般,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呢喃:“以後沒有折花會了呀……”
第157章
仁壽帝這一生,育有八子。
嫡長子死在即位之初,二皇子封王遠赴嶺南,三皇子被其當庭刺殺,四皇子薨於暑熱,六皇子罰跪皇陵,七皇子怯懦無用,八皇子稚嫩天真。
看起來光鮮亮麗、萬人景仰的一生,實則骨肉離心、臣子謀叛。到頭來轉過身一看,偌大皇宮之中,竟只有自幼被他放置在冷宮的盛承厲還勉強可用。
盛緒炎這一輩子,幼年榮寵,青年肆意,壯年弑兄奪位,而今到了中年,終於開始茫然四顧,分不清這一輩子到底都幹了些什麽。
屋內檀香嫋嫋,僧人念經聲清澈低沉,如遠古梵音,一字一句都足夠震懾人心。
良久,帝王起身,慢聲道:“大師辛苦。”
他離開問天塔,再度走向宮門,身側前呼後擁聚集了無數宦官侍從,卻又只是一個孤家寡人而已。
慧緬念完那段經文,才從蒲團上起身,站到窗邊望了一會巍巍皇城,抬目看了看遠處的天色:“要下雪了。”
雲層翻湧堆積,似有瑞雪將兆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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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盛承星和夏經義謀反一案,今年除夕的氣氛與往年相去甚遠。
宮裡取消了歷來的宮宴,高門大戶之間免了走動,就連尋常百姓家,再遲鈍也能察覺出虞京城內空氣中的躁動因子,一不小心似乎就會被點燃,最終炸出一朵絢爛輝煌的煙花出來。
王秀玉離了京城,容棠在寧宣王府的身份就很尷尬。
他若是願意,自是可以毫無顧忌地回去用一場年夜飯,但那比起膈應容明玉外,更膈應的是容棠自己。
索性依舊不去,容棠和宿懷璟二人去了京郊,跟長公主一起吃了頓團圓飯,夜裡宿在別院,看遠處莊子上遠離京城的地主們家裡放出煙火,不問世事地過了個安穩年。
然後回到京城,再一次踏入權力漩渦的最中心。
盛承星叛變,帶來最直接的變化就是朝堂之上能用的皇子只剩下盛承厲一個。
這或許是盛承厲想看到的畫面,但路徑與他期望的大概不太一樣,因此才會在臘月二十九那天找到宿懷璟,向他質問。
他沒有盼著盛承星謀反成功,但至少也該鏖戰一段時間,他再出面救父,從而獲得最大的利益。
可如今幾乎是夏經義親兵入京的一瞬間,就已經踏入了層層包圍之中。
沈飛翼早就在宿懷璟的指示下,調配好了全京城的金吾衛,又秘密入宮匯報自己這段時日巡查京郊發現的異樣,最後寸步不離地守在帝王身邊。
所謂煉丹中毒,不過是盛緒炎刻意放出來的幌子,為的就是看看到底有誰坐不住,迫不及待地要坐上他的位置。
試驗的結果不出所料,很輕易地就試出了盛承星和夏經義兩匹狐狸。
蕙貴妃想為父兄求情,卻被帝王打入冷宮。
六皇子身負的天命本就是出生時被遊方術士篡改所致,若按原著劇情,最後會由盛承厲捅出,告訴仁壽帝他這些年究竟是被怎樣一紙荒唐偽造的命格誆騙的。
這是原著裡的一個爽點,而等到了現在,盛承星既死,夏元帥滿門抄斬,蕙貴妃榮寵不在,六皇子盛承運那紙紫氣東來的命格自是比草還不值錢。
盛緒炎也問過慧緬,問他怎麽看稚子身負紫氣。
慧緬輕聲而從容地說:“普天之下,若非朝代更替、新舊交疊,又怎會二者同時身具帝王命格?”
仁壽帝坐在原地思索了許久,終於明白那紙箴言從來就不是什麽助他起事的祥瑞之兆。
紫氣是他兒子的,那他這些年來打下的江山又算什麽,為兒子做的嫁衣嗎?
所以連帶著看盛承運也煩得不行,過了年沒兩月,皇陵守孝半年的旨意就變成了永駐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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