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看美人最是驚心動魄,這三輩子加起來,與宿懷璟相見記憶最深的永遠是那幾樣。
淞園夕陽下看一朵芍藥的側顏。
鎏金樓上倚欄觀燈,輕飄飄睨過來一眼,笑著問他要不要共飲一壺的颯遝。
風月樓裡,少年人孑孓一身,被一根細窄的鎖鏈困在方寸之間,決絕又自棄地望過來的那一眼。
暮光、河燈、蠟燭……
他的大反派永遠能將所有發亮的光源轉移到自己身上,讓人看見他就忘了觀燈,望見他就想起天上皎潔的月。
而如今這樣一間擁擠昏暗的廚房裡,容棠看見宿懷璟在哭。
並不撕心裂肺、也不痛哭流涕,連梨花帶雨都算不上,他臉上甚至沒什麽表情,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垂著頭,任藥湯煙霧熏上來,然後珍珠似的眼淚一滴一滴無聲地自眼角滑落,滑出一道淚痕。
容棠心下猛地一顫,慌了神,手足無措地找手帕,什麽都沒找到,慌亂之間只能抬起自己的衣袖為他擦眼淚,心裡疼得像被人用小錘子捶。
沒有人見過宿懷璟哭,他從八歲之後就沒有再哭過了,見過他哭的那些人,全都隨戰亂被埋在了塵土之下。
他冷清冷性、殘暴狠毒,天下千萬生靈性命於他都是一盤棋局上可以隨意吞並、丟棄的棋子。
哪有人見過他哭?
容棠慌得要命,一時間根本沒覺得骨頭疼,所有的疼意都是從心臟呼嘯噴湧出來的,他想也沒想地就道歉:“我錯了,我再也不會這樣了,我以後痛一定跟你說,我再也不忍了……”
他又急又慌,口不擇言地許出一條條承諾,最後實在沒辦法,只能小聲哀求:“別哭了,好不好?”
他這一世隻想護住宿懷璟的,可到頭來害他哭泣的人竟然是容棠自己。
他愧疚得無以複加,灶台上的湯藥剛晾涼一點,容棠伸手摸了一下碗壁,沒覺得多燙,想也沒想地端起來一口喝下去,想要宿懷璟少點難過。
可到底還是燙的,又苦又燙,容棠艱難地咽下去之後就止不住地吐舌頭。
下唇那些蒼白的咬痕終於被熱源帶得紅潤,小巧粉嫩的舌尖一點點試探著唇瓣,容棠不停地哈氣,用手扇風,妄圖緩解那點快要發麻的苦。
“棠棠。”宿懷璟突然輕聲喚他,聲線愈發沙啞低沉。
容棠抬起頭:“啊?”
眼前突然暗下來,一片昏暗的環境裡,藥爐內的柴火依舊劈啪作響,炸出一點一點的火星,宿懷璟低頭,吻上他的唇,卷走唇齒間所有殘留的苦澀與滾燙。
屋外微風吹動樹葉,屋內淚珠滴落到容棠臉上,濺出一片水花。
第60章
觸感溫熱,眼淚在皮膚上炸開的瞬間,容棠甚至有輕微的灼燒感。
他不自覺眨眼,視覺感官終於適應周遭昏暗的環境。
宿懷璟眼睛閉了起來,眼尾通紅,一滴又一滴的淚珠仍不受控制地緩慢滑落,有些落到他的下巴,有些則直接在容棠臉上連成水花。
一滴一滴,全都滾燙而真實。
燈下美人到了眼前,睫羽濃密,鼻梁挺翹,唇舌溫熱,如同卷著麻醉-劑一般一點點探進他口腔,極度溫柔又不容抗拒地侵-佔。
以溫情麻痹感官、卷走苦澀的汁液,卻又強硬而蠻橫地不容容棠退後分毫。
手掌從胳膊移到腰間,屋外風微微、星光與塵光並行,出土的知了放肆地詠讚劫後余生,容棠卻漸漸缺氧,眼前看見的場景逐漸變成一道道絢爛的光暈,快要產生溺斃的失重感。
他不自覺地張開嘴呼氣,卻給了宿懷璟進攻的信號,腰上的手一緊,兩具身體貼得更近,容棠迷蒙中感覺到宿懷璟手掌移動,似乎想要從衣擺探入。
直到身前突兀地傳來一道阻礙感,容棠才驟然回神,正要推開人,宿懷璟已經先一步放開了他,並主動往後退了半步,於是容棠抬到一半的手僵在了空中。
他怔怔然地望向宿懷璟,腦子仍處於一片發蒙的狀態。
大反派眼眶紅紅的,甚至帶著點腫,眼淚是止住了,但眼睛望過去還是可憐得要命,越來越像一隻狗,嘴唇也紅彤彤,裹著一層可疑的水光。
容棠愣了大半天,終於理清剛剛發生了什麽,他垂下手默默低頭,往下看了一眼,然後又移開視線。
“……”
發育挺好。
起來得也快。
該誇他幸好退得及時嗎?
但是……為什麽哭著也能硬?
容棠覺得很是費解。
他甚至輕輕皺了皺眉開始走神,直到舌尖實在麻得厲害了,他才低下頭,舌頭在口腔裡微微轉了轉圈,試圖緩解那點澀然的麻意。
很離譜。
真的很離譜。
他當初在永安巷還擔心給宿懷璟看到話本會帶壞大反派,結果他當崽崽看的大反派本人早就在不知道什麽時候連接吻都學會了。
而且,取向貌似出了點大問題?
容棠一晚上多了好多個疑問,這時候隻想穿越回去,打死一醒過來就要找宿懷璟的自己。
因為他有些不知道怎麽面對宿懷璟。
被強吻的人是他、被自己當崽崽看的人“冒犯”的也是他,可他卻一時間大腦空白,不知道該怎麽跟宿懷璟交流。
他開始反思到底哪一步出了問題。
容棠抿了抿唇,卻又倏然覺得有些微妙的刺痛,被吸-吮過的感覺格外清晰,幾乎是唇瓣相碰的瞬間,大腦就不受控制地做出了記憶回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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