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承厲臉色微變,看宿懷璟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陰沉。
宿懷璟與他對視,不卑不亢不閃躲,甚至渾身上下還透了幾分遊刃有余的閑適自然,似是純粹好奇,在等他的回答。
良久,盛承厲低低地笑了一聲,歎道:“早就聽聞宿大人聰慧過人,行事說話滴水不漏,有舌戰群儒之能,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在下佩服。”
“殿下言重。”宿懷璟望了他一眼,禮數周到地抱了個拳,繼續往前走去,談話的興致本就不多,如今更是銳減。
盛承厲卻不緊不慢地跟著他,狀似親近般拉起了家常:“表兄身子骨弱,年年秋末冬初最易生病,還勞中丞大人費心照顧。”
宿懷璟眉心瞬斂,旋即又慢慢松開,冷聲道:“棠棠是我的夫君,我照顧他是分內之事,殿下莫不是近來無瑣事煩心,竟有閑情開始關心起他人家事了?”
盛承厲說:“表兄又如何能算他人?”
宿懷璟微頓,轉過頭目光沉沉地望向盛承厲,後者與他對視,眉目間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配在那張愈發長開的臉上,相當引人注意。
宿懷璟望了他幾瞬,眸光一動,眼中威壓與凌厲轉換成某種不宜言說的情緒。
他溫聲道:“殿下這雙眼睛生的真好,想來淑妃娘娘當年揚州第一美人的美譽不假。”
盛承厲微皺了一下眉,斂眸望向宿懷璟腰間掛著的腰牌,說:“母妃自幼離我而去,眼睛生的像她是我的幸運,只是可惜,年初雙目染過疾,我總擔心日後會留下病症,壞了母妃留給我的這雙招子。”
宿懷璟重複:“雙目?”
盛承厲點頭:“確是雙目,中丞大人有何疑惑?”
宿懷璟笑了一下,搖頭:“殿下吉人自有天相,福星高照,又有陛下庇護,病症不侵也是應該。”
盛承厲卻道:“我活了十七年,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誇我福星高照,多謝中丞大人。”
宿懷璟:“殿下不必自謙。”
朝臣除帝王召見去勤政殿議事外,平常不能在宮內逗留太久,是以宿懷璟說完這句話便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盛承厲跟在他身邊,慢騰騰地道:“非是我自謙,而是自我出生起,就被一紙箴言定了命格,引父皇嫌惡;後又遭后宮爭鬥陷害,幼年淒慘;好容易長到十五歲,又頻遭事故,引父皇不悅發配皇陵。”
他頓了頓,自嘲般笑道:“我這一生,可能注定親緣淡薄,遭人陷害罷了。”
宿懷璟不著聲色地皺了皺眉,下意識已經不想再跟他說話了,可盛承厲這一路跟著,顯然有所意圖。
可他沉默兩秒,還是說:“殿下方才讓我慎言,此時便說自己親緣淡薄了嗎?”
這是欺君罔上品行怨妒的句子,身為皇子,抱怨自己親緣淡薄,豈非是說帝王不公,薄待了他?
盛承厲聽出他話裡的意思,卻反問宿懷璟:“宿大人要去父皇面前參我一本嗎?”
“素紙價貴,非是民生天下的大事,不必上奏。”
換言之,你不配。
盛承厲被這般折辱,卻也不惱,反是笑了笑,道:“如此更好,父皇如今日日皆與慧緬大師對坐,談佛論經、交談丹藥,想來也不願看到瑣事折子,擾他清淨。”
宿懷璟腳步微頓,偏過頭瞥了盛承厲一眼,久久未曾說話。
直到快出宮門,宿懷璟與盛承厲分離,才又拱手行了個臣禮,道:“謝殿下提醒,還請殿下日後謹言慎行。”
盛承厲還禮道:“中丞大人教誨,學生不敢不不聽。也請大人照顧好表兄,莫使他操心憂慮。”
宿懷璟沒再出聲,走到宮門口上了馬車,斂眸假寐,手上卻一刻不停地摩挲著容棠給他的腰牌。
煩。
很煩。他不太能理解盛承厲究竟是怎麽做到,明知棠棠不待見他,還要三不五時地來他們面前刷存在感蹦躂?
話裡話外全是自以為是的所謂關心和親昵,脾氣再好的人聽見也不會多開心,況且宿懷璟本身也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主。
他在車廂裡靠坐了一會兒,輕輕呼出一口氣,拿出紙張寫信,琢磨盛承厲方才那些話的意思。
不難理解。
其一,坦言自己對沐景序有了懷疑;其二,表明自己非常關心容棠;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告訴宿懷璟仁壽帝在煉丹。
古往今來,許多帝王執政到了最後,都難逃昏聵迷信,極易被遊方術士或假僧人誆騙,尋求長生不老之術,以期永生。
盛緒炎本就是個迷信到了極點的點,他會走上這一條路並不稀奇,唯一奇怪的是引導他開始煉丹的對象。
慧緬,大虞有口皆碑的高僧,還是治好容棠病症的僧人。
宿懷璟低下眼睛,眸中暗光流動,說不清在想什麽,只是下意識覺得,盛承厲來這一趟,好像…帶著點示好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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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階段性目的一樣罷了。”
容棠躺在小榻上,身前搭了一隻炭爐,爐上煨著藥,咕嚕咕嚕地冒著泡。
廚房今晚在爐灶裡塞了幾顆山芋,宿懷璟在一邊替他剝著焦黑的皮,手上沾了許多黑乎乎的汙漬,剝出來的山芋心卻又白又軟糯。
他邊洗手邊問:“為什麽這樣說?”
剛從爐灶裡拿出來的,還帶著灼人的燙意,容棠拿了隻銀杓一杓一杓地挖著吃,含糊不清地道:“因為他也想皇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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