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懷璟一怔,躁動瞬間被撫平,容棠皺了皺眉,似乎很苦惱:“會弄髒你的手,你最愛乾淨了不是嗎?”
長夏躁動不安,長公主府的知了被粘過,院子裡只有稀疏幾聲鳥叫,混在人聲嘈雜中,容棠輕飄飄的一句話,宿懷璟沉默片刻,倏然笑了出來,點點頭:“嗯,棠棠說的對。”
你說得對,我最愛乾淨了,我也不願意用血糊糊髒兮兮的手去牽你,你是一塵不染的小菩薩,你該端坐明台。
宿懷璟依賴般地貼了貼容棠,直到王秀玉出現在廳內,許久沒見到容棠,親親熱熱地將他拉到了一邊說話。
宿懷璟立在角落噙著笑望他們,又等了一等,身後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恭敬道:“是世子妃嗎?長公主有請。”
宿懷璟唇角漸漸撫平,站直了身子,將衣袍捋平了幾分,又望了一眼容棠的方向,轉身跟嬤嬤離開廳堂。
端陽家宴,長公主府裡到處都是艾草香,屋簷下掛著香包。端懿長公主府隨處可見的白玉石磚琉璃瓦片,富貴的簡直令人欣羨。
宿懷璟一路目不斜視,端端正正地跟著接引嬤嬤到了一間佛堂。
堂內供著一尊金光璀璨的地藏王菩薩像,蒲團卻老舊而乾癟,一眼望去便知日日有人跪拜誦經。
檀香味飄了整間屋子,比容棠身上那些淺淡的熏香不知重了多少倍,一穿著簡樸的老婦人背對著門,正跪在蒲團上誦念經文。
宿懷璟進了屋,嬤嬤退去,將門帶上,喧囂瞬間便被隔絕在門外,屋內念經聲也漸漸冷卻下來。
宿懷璟朝著長公主的背影一躬身,行了這許多年來,除了與容棠成親時最隆重的一個大禮。
“懷璟多謝長公主殿下贈虎之情。”
第53章
東南有神山,名曰恩陽,山中有瑞獸,白虎、赤鳳、彩蛇、靈鹿,傳說視之運道降身。
恩陽山被當地人視為神山,其間生靈與食材眾多,春季上山摘果、秋季進林捕獵,一座大山孕育了周遭數十座村莊。
六十年前,大虞天子宣帝南下巡遊,路過恩陽,隔水巧遇白虎,皮相水滑,眸似黑珠,慵慵懶懶地臥趴在春日暖陽之下,仿似上界神獸落入凡塵降下祥瑞。
宣帝大喜過望,縱馬追去,一路追進山林,林間樹木茂密、獸鳥爭奇,虞宣帝追丟了白虎迷失在密林。正惶惑間,身後有猛虎長嘯,巨獸一下撲上前來,駿馬受驚疾奔,宣帝摔下馬背,白虎襲擊,巨口大張,天子命懸一線。
危難關頭,侍從未來得及救援,本在山中打獵的孤女瞥見猛虎傷人,來不及細想,掏出匕首飛奔上前,以狹小瘦弱的身軀擋住猛虎巨口,又將匕首刺入白虎眼睛,救下了皇帝一命。
那之後,孤女被天子認作義女,享公主尊榮。宣帝死後,明宗即位,她以一介女流之身出入朝堂為他周旋,膽識計謀堪稱一代女相,特被明宗皇帝封為端懿長公主,成為整個大虞皇室最最尊崇的一位長輩。
而後又過去四十年,大虞朝堂風波起又散,端懿孤身一人住在金碧輝煌的長公主府中,日日誦經禮佛,任清苦的檀香味熏掉她身上所有精乾果決與狠辣。
宿懷璟話音落地,佛堂寂靜無聲。
良久,端懿啟唇,沉聲問他:“有幫到你忙嗎?”
宿懷璟道:“受益良多。”
端懿似乎淺淺地笑了一聲,可這聲笑意卻又很快散在佛像巍峨下,她端莊起身,回身凝望。
十七歲的宿懷璟,精致漂亮,皮相如人間春水,氣質若天上秋月,清高又昳麗。他規規矩矩地立在下首,一禮之後站直身子,滿身都是如松柏般不容堪折的風骨。
他站在那裡,就寫滿了故事,十七歲的身軀背後,是一座座遮天蔽日的大山。
端懿靜靜地凝視他許久,窗外院中起了一聲極為清脆的黃鸝啼叫,夏鳥終於入了京城。
端懿狀似不經意地問:“我那位孫兒,對你好不好?”
宿懷璟微微揚唇,勾出幾分笑意,眼中卻劃過一道戲謔和嘲諷,涼聲道:“棠棠很好,好到我願意等他死了再處理您的兒子。”
端懿沉默不語,與他對視。
須臾,長公主彎了彎眸,輕撣了撣衣上香灰,慢聲道:“府上備了五色繩,你走的時候戴上,等第一場雨落下之後再扔掉。”
宿懷璟再次拜謝:“多謝長公主殿下。”
端懿聽見他的稱呼皺了一下眉,卻也未加糾正,抬步朝門口走去,宿懷璟跟在她身後。
院外是五月豔陽的天氣,院中香草與菖蒲香味漸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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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內,容棠跟王秀玉聊到一半,下意識回望方才那個角落,一眼沒看見宿懷璟還沒什麽,他隨意順著整座廳堂望了一圈,才慢慢皺起了眉頭。
端懿長公主禮佛,過午不食;容明玉容明禮又在朝中領了值,年年端陽節仁壽帝為表慈愛,會邀大臣前去賽龍舟,晚上在宮中赴完宴才會歸家。
因此長公主府這頓家宴乃是午餐,容明玉容明禮進了府門,並未前去正堂,而是讓小廝通報了一聲便一齊去佛堂向長公主請安,再雙雙將母親攙扶了過來。
容棠隨眾人一齊起身等待,站在王妃身後,小輩們的最前面。
他眉梢一直淺淺蹙起,為著突然消失的宿懷璟。
理智告訴他以大反派的智商,不論是什麽地方,哪怕第一次前去,也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但容棠就是會不自覺地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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