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宿懷璟:“他們住一起了?”
宿懷璟眼眉微抬,看不清究竟什麽情緒,只是牽著容棠往院子裡走。
屋內點著燈,陳設很是簡單,卻又透著低調的奢華,怎麽看都是大理寺少卿的俸祿買不起的。
二人踏進門,撞見正好出來換水的柯鴻雪。
後者微微一頓,又很自然而然地笑了出來:“學兄剛睡著,早知道你們要來,我也該喊他再等一等。”
容棠垂眸望了一眼,不忍心地移開視線。
銅盆裡的水被染成淡紅色,泡著的毛巾上血跡斑駁,深淺不一,顯示已經換過很多回。
宿懷璟幾乎霎時間臉色就陰沉了下來,攥著容棠的手都不自覺加重力道。
松得很快,溢出的情緒卻無法掩藏,他緩了緩,問:“府中可有空房,我跟棠棠今晚住這。”
“一間還是兩間?”柯鴻雪壓著聲音問,害怕吵醒好不容易睡過去的某人。
宿懷璟:“兩間。”
柯鴻雪跟容棠一時間都有些驚訝,各自望了他一眼,又收回了視線。
柯少傅吩咐人打掃房間,宿懷璟站在門口稍看了一會兒,便從沐景序門前離開。
容棠問他:“不進去看看嗎?”
“容易吵醒。”宿懷璟聲音很輕,沉穩之外透著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慌張害怕。
容棠捏了捏他的手,默不作聲地陪著他。
說什麽都蒼白,說什麽都有幾分事不關己。
沐景序的身子,是受了凍會暈厥,地牢裡沾了涼會疼痛,跟容棠一樣,經不得一點雨打風吹的病軀。
更甚至前兩世他死得比容棠都早。
而那時候並沒有這場莫名被天子懲罰的無妄之災。
因為見證過結局,容棠比宿懷璟還慌。
夜裡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披上衣服起來,看見宿懷璟房裡漆黑一片,便沒有打擾,緩慢地踱著步去了沐景序的門口。
卻見柯鴻雪站在院子裡,一身紅衣依舊颯遝風流,衣襟處卻有幾分在夜幕下看不清晰的暗紅。
容棠低下頭,看見柯少傅垂在身側的衣袖微不可查地顫動,手指握成拳,仍舊時不時會因為無法控制而往外鑽出一點影子。
他立得如松柏,卻惶恐害怕得像是風一吹就會倒掉。
容棠走到身前,柯鴻雪才回過神,眨了下乾澀的眼睛,看清來人後習慣性勾出一個笑意:“你跟小宿真有意思,大半夜不睡覺,一個兩個來做這夜襲的事,也不怕傳出去名聲壞了?”
容棠微愣,下意識回望,微弱的光從窗棱間透出,整間院子沒有一點聲響,甚至連秋夜該有的蟬鳴和蟲叫也全都消失。
柯鴻雪看出他疑惑:“下了藥趕走了,怕吵到學兄。”
他沒說是誰下的藥,容棠也沒多問,柯鴻雪跟宿懷璟都有可能。
容棠輕聲說:“回去睡一會吧。”
柯鴻雪搖了搖頭:“不用,我告了假,未來幾天都不用去講學,倒是宿懷璟明日還要上朝,一會我換他出來。”
容棠:“你多久沒睡了?”
柯鴻雪:“並不打緊。”
容棠:“我跟懷璟交替來守著就好。”
柯鴻雪一下就笑了:“你就算了吧世子爺,再多一個病人,你也不怕你家郎君明天上朝就想辦法殺了皇帝?”
容棠皺起眉頭,還想再勸,柯鴻雪卻道:“回去吧,他特意要兩間房就是怕你擔心,夜深露重,小心著涼。”
容棠一瞬間感到一種不可言喻的深沉無力感。
非是沐府沒有仆役,也並非請不到大夫和童子貼身照顧,只是對他們來說,外人總不及自己上心,必須得一眨不眨地盯著沐景序睜眼、喝藥、再睡過去才安心。
在這間院子裡,病人從來就不止一個。
容棠蹙了蹙眉,要走之前多問了一句:“風月樓的嫌犯怎麽處理的?”
“東山的細作而已,皮扒了一半喂狗了。”柯鴻雪涼聲道。
容棠微微一怔,有些詫異。
沐景序是上午挨的棍子,如今夜裡那凶手就被懲罰,效率之快令人咂舌。
許是他臉上表情太過明顯,柯鴻雪輕輕笑了一下,彎起眸子逗他:“世子爺以為我在朝中便只是一個兩袖清風、不問政事的少傅嗎?”
不過是顧忌著使團來京,不好直接定罪罷了,學兄那人守死規矩得厲害。
既要復仇,又擔心兩國交惡,邊境百姓受苦,分明查出了凶手,卻還非要等皇帝所謂金口玉言才敢動刑。
結果給自己等來了一場刑罰。
柯鴻雪斂眸,眉宇間浮上幾絲陰沉狠厲:“扒了一半的皮,人還是能活著,囚服一穿,誰知道他有沒有受刑,只是可惜……”
他說著停了下來,再次含笑請容棠回院,自己緩了一會兒,向屋內走去。
於是那點囈語般的言論沒有一個人聽見:“只是可惜,怎麽不能也扒了盛緒炎的皮呢?”
天子名喚盛緒炎,此乃包藏禍心,大逆不道。
容棠回了房中,躺在床上發了很久的呆,困倦終於襲上大腦的瞬間,外面天色暗得像一灘濃墨,卻有鄰居家不知道誰的雞長嘶了一聲,快要破曉。
房門被推開,宿懷璟沾著一身露水進屋,輕手輕腳地脫了外袍躺到床上,抱住容棠補一個很快就要起來的覺。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