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長房的小妹容檸,跟二房的長姐容瑩。
幾人打過招呼,容檸笑著開口提起一些話題引他們聊天。她一貫活潑,又是被容明玉和容崢嬌寵長大的,身上天然自帶一股不諳世事的天真。
與她相比,容瑩則要顯得成熟穩重許多。
容棠看著她,總覺得這次相見,她面上更添了幾分溫婉的愁思。
他稍稍出神,想到原著裡一筆帶過的一個情節。
王皇后嫡子早夭,中宮無所出,帝王無嫡子,后宮派系明面上分成三份,成三足鼎立之勢,與前朝息息相關。
王皇后背後倚仗的江南王氏,蕙貴妃身後的兵馬大元帥夏經義,以及怡妃背靠的張閣老。
前朝互相製衡,后宮各自為政。
蕙貴妃育有三皇子與六皇子,怡妃是二皇子生母,四皇子母妃如嬪原又是她身邊的婢女,沒有子嗣傍身的皇后在其間便顯得格外為難。
雖說方貴人與皇后交好,其誕育的七皇子也隱隱有過繼到皇后膝下成為中宮嫡子的趨勢,但一來嫡子之位尊崇,過繼並非那般簡單,二來方貴人到底是母親,實則不願意將自己的孩子過繼給他人。
后宮這點三足鼎立的局面嚴格說起來更像是湖面上的一道泡影,輕輕一戳就會破散。
這層假象維持到怡妃再度懷孕,即將誕下龍胎的時候,徹底到了破碎邊緣。
容明玉向妻子表示誠心,想出了送親侄女進宮為妃輔佐王皇后的辦法。
但一應事情還沒安排好,武康伯謀反一事暴露,怡妃被貶,張閣老乞骸骨,二皇子黨徹底翻不起身,四皇子又很快薨逝,仁壽帝將剛出世的八皇子給了皇后,皇后有了名義上的嫡子,這才免了容瑩進宮這一命運。
容瑩與容棠同齡,因月份大兩個月,容棠要喚她一聲堂姊。
大虞女子十五即可擇婿出嫁,權貴人家不願嬌女過早外嫁為人婦,在家中多留幾年也是常有的事,但一般也不會超過二十。
二房到現在還沒替長女相看夫婿,想來容明玉的算盤已經打給他們聽了。
因為這事前兩世都沒有發生,容棠原本並沒有過多思索,但這一世蝴蝶飛得太快太遠,以至於連他都不知道最後會演變成什麽樣。
既定死亡的人被救了下來,那麽本能鮮活的花卉是否會陷入枯萎?
容棠微微蹙眉,不動聲色地看了容瑩一眼。
花園另一角丫鬟小跑而來,說二公子回了府,給小小姐帶了許多外面的玩意兒,喚容檸去看。
小姑娘喜不自勝,轉身就要去找自己親哥,腳步剛轉了個彎,回過頭問堂姐:“姐姐跟我一起去嗎?”
容瑩彎眸淺笑:“我跟阿棠聊會天。”
容檸不做他想,活蹦亂跳地回了自己院子。
池塘裡早荷開了幾朵,油綠的蜻蜓四處落腳。
容檸望著湖面不知在想什麽,容棠也不打擾,耐心等她的話音,直到容瑩問了一句:“你覺得血脈親緣和宗室族譜,哪個羈絆更深?”
容棠愣了愣,不是很理解地看著原主這位堂姐,後者娥眉粉黛,凝著一雙秋水式的剪瞳望向漣漪漸起的湖面,唇角笑意微勾,既溫婉又大氣。
容棠問:“為何要做比較?”
容瑩面上浮過一絲困惑,分明是她自己問出來的問題,可覺得疑惑的也是她本人:“我也不清楚,突然有些好奇而已。”
容棠試探性地問她:“可是家中有什麽事讓你煩憂?”
容瑩微微一滯,旋即笑著搖了搖頭:“如何會有能使我煩心的事?”
她是寧宣王府名義上的大小姐,父親是禮部侍郎,伯父是寧宣王,祖母更是大虞尊貴的端懿長公主,她天生尊榮。
容棠心下一怔,為她說這話時臉上自帶的幾分驕縱矜貴,更為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自信張揚。那是在溫婉大氣之外,獨屬於‘容瑩’本身的氣質。
他想起來去年折花會上,容家兩位小姐分明也在何尚書千金目睹月容屍體的現場,可從開始到結束,幾乎完全沒有人提及容檸和容瑩,所有人只知道何小姐受了驚嚇。
容崢說“叔父謹慎,連帶著二房堂兄妹全都小心”。
可這樣的小心,背後是過人的聰慧。
容瑩可能比她那些弟弟們都要聰明許多。
正因此,容棠那點相當米蟲避世的心態在這一瞬間輕輕顫了顫,他猶豫兩秒鍾,並未順著容瑩的話略過這個話題,而是問她:“堂姊為何至今仍不成親?”
這個問題突兀得厲害,在有男女大防的封建時代,就算是堂兄妹,也不會這樣直白地表示疑惑,是以容瑩刹那間面色僵了僵,相當訝異地看向容棠。
後者一點也不閃躲,對上她的眼睛,輕聲問:“是沒相中合適的人家,還是不願意成親?”
他不可能直接問容瑩是不是等著進宮,但這話也將意思放得明顯,容瑩若真是個聰明人,也該明白他問的是什麽。
四周寂靜無人聲,夏荷被風吹動,碧綠色的青蛙在荷葉上靈活地跳動,每一次跳躍都會帶動無數水珠落入湖面,砸出一片漣漪。
容瑩愣愣地看了容棠許久,眼眶突然泛了一層淺紅。
可那點紅色轉瞬即逝,容瑩已經轉過了頭,視線望著湖面不知哪一處定點,又或許只是陽光灑射在水波上的痕跡,她輕聲道:“哪怕是祖母那樣的身份與才學,婚事又豈是自己能做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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