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容棠想,武康伯府門前那匆匆一瞥大概是幻覺,宿懷璟從來不曾那般潮濕陰鬱。
他本就該如現在這般,春風暖陽拂映在身,做他清朗俊毅的少年郎,赴他平等繁榮的理想國。
容棠一時看愣了神,宿懷璟笑著又問了一句:“好不好?”
尾音勾著些許軟糯,是他一貫跟容棠撒嬌時會帶上的鉤子。
容棠想了想,沒有輕易應聲。
他知道宿懷璟要他努力什麽,他也清楚宿懷璟知道他說出來的那番景象,容棠也在期待著。
他在要求、或者說請求,容棠多些求生欲,多活幾年,陪他一起看這盛世浩大繁華。
容棠很想答應的。
他也覺得自己可以答應。
如果天道真的是天道,如果這樣的宿懷璟最後登上帝位,天道沒有判定小世界會崩壞無法運轉。
可容棠呢?
他到底是跟男主綁定,還是跟這個世界綁定了?
他以前覺得自己只能跟盛承厲綁定,可系統空間裡那兩片爭奪不休的雲霧、放棄系統任務後不曾惡化的身體,甚至於男主本身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都讓容棠開始疑惑。
如果……他綁定的對象其實從一開始就不是盛承厲,而是這個世界呢?
那他最後的結局究竟會是什麽樣?
宿懷璟見他長久不應,出聲提醒:“棠棠?”
許是人聲過於鼎沸,也或許春光過分迷人。
容棠望進他眼眸,怔然了一瞬,不受控制地點了下頭。
他說:“我努力。”
努力多活一些時日,努力看你得償所願。
宿懷璟眼睛一亮,立時高興了起來,他張了張口剛要說話,容棠趕緊補充:“但事事沒有絕對,有些東西也不是努力就一定能有結果的,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宿懷璟微怔,心裡說不上什麽情緒,剛剛那點喜悅被容棠這樣一壓,一面迷茫一面心疼。
身體不好的人是容棠,反過來勸別人不要抱太大希望的也是他。
宿懷璟默默歎了口氣,輕笑著道:“好哦。”
他頓了頓,卻又補充:“但是棠棠你也知道,這世上沒有絕對的事,總會有轉機的。”
容棠出神看了下空間裡那兩片分庭抗禮的雲霧,一邊告誡自己千萬不要心存僥幸,一邊卻又忍不住開始期待轉機。
他們等了一會兒,柯鴻雪終於與臨淵學府的那些學子們聊完,施施然一點頭,便虛虛護著沐景序從人群中退了出來,盧嘉熙連忙跟上兩位學兄。
人流減少,柯鴻雪胳膊便放了下去,展開折扇,隨意搖了幾下,笑著問:“宿大人升了官兒,是不是該請我們吃頓飯?”
宿懷璟回問:“想去哪兒吃?”
“鎏金樓吧。”柯鴻雪道,“吃完去紫玉班,正好能趕上未時的新戲開場。”
風流浪蕩子的做派,在柯少傅身上體現了個淋漓盡致。
好在禦史台跟大理寺都沒有什麽需要宿懷璟跟沐景序緊急處理的,他們拎著小盧大人一起,從貢院去到水棱街,又從鎏金樓晃悠到紫玉班,偷這浮生半日清閑。
台下熱茶瓜子,台上唱著戲裡人生。
宿懷璟落座沒一會兒,附耳跟容棠說他要出去一趟,然後向沐景序遞了個眼神,二人便一齊離了席。
盧嘉熙喜歡聽戲,柯鴻雪更會品戲,容棠看了一眼宿懷璟離開的方向,便將目光收了回來,一邊剝著瓜子一邊聽台上青衣花旦咿咿呀呀。
直到四周燭光霎時昏暗,台上幕簾微拉,座位上頻頻傳來不懷好意的笑聲,前排坐著的人伸長了脖子去望。
盧嘉熙疑惑:“這是怎麽了?”
容棠轉頭瞄了一眼台子邊寫著的戲目表,心下驟然驚慌。
柯鴻雪卻悠然地品了品茶,不疾不徐道:“紫玉班的特色罷了,看就是了。”
容棠如坐針氈,又開始望出口方向,甚至想去尋宿懷璟,可戲台上恰好傳來一道曖昧的嚶嚀聲。
容棠:“……”
系統後知後覺:【宿主,這是不是你去年看的那個話本?】
容棠:“……”別說了別說了。
他是真不知道大虞民風能開放成這樣啊!
小黃話本到底怎麽改編成戲曲上台表演的???幸好宿懷璟不在,不然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盧嘉熙小臉通紅,視線躲閃,容棠哪裡都不敢望,身邊還不時有一些看客叫好的聲音。
容棠覺得自己很不合群,他甚至去看柯鴻雪,想弄明白這人是怎麽做到臉不紅心不跳端坐著一邊品茶一邊聽戲的。
可他一轉眸,卻看見柯鴻雪表情淡然,看似在聽戲,實則跟他一樣,視線總會不經意間滑過門簾,像在等著某人歸來。
容棠這一瞬間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柯鴻雪看上去永遠遊刃有余、永遠浪跡花叢,但好像他才是一直以來都被丟下的那一個。
分明一直在追趕,可是永遠也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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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班前院有雅間,小廝領著人進去又退下。
宿懷璟坐下來替沐景序倒了一杯茶,示意他落座。
沐景序問:“有事要跟我說?”
宿懷璟笑道:“兄長,我今天在貢院外,跟棠棠說了一件事。”
沐景序看向他,聽他說:“我說大哥曾經想要興辦女子學堂,我還說有朝一日大虞女子也可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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