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樾的臉色一僵,“不是。”
“為何?”
凌樾撩了下他額前碎發,“此意不好。”
說罷他便拂袖而去,隻余一地桃花春雨。可沈顏難得說對一次詩,本是想要讚揚的,心頭煩悶,連方才畫境般的花瓣都面目可憎起來,他便抬頭對樹上人一聲怒吼,“顧忘,你能不能有點眼力見!”
“人都走了,搖個鬼啊!”
他胡亂撥著滿頭花瓣,氣急敗壞回屋更衣。
他對外皆是著女裝。
三年前,國師因厭勝之術,謀害君主,被二皇子當場絞殺。西涼王本欲大怒,卻見身纏數日的病痛瞬間清爽,便覺國師可恨,著人抄了三天三夜的家。
沈顏畢竟聲名在外,見得人多,凌樾怕他被人識出,便讓他從此隻以女子身份示人,眉心的朱砂也要用梅花妝遮去。
他那時隻以為凌樾滿心皆為他好,如今想來,恐怕是回晉後,怕被人知曉堂堂太子竟曾與青樓出身一男子廝混多年,影響他稱帝大業罷了。
沈顏換了凌樾給他新買的鵝黃色繡小春桃雙繞雲錦曲裾,歡喜不已,特地給自己梳了個晉國朝雲近香髻,別入一支浮雲簪,其他修飾皆無,連粉都未曾敷一點。他形容昳麗,只有這樣簡樸,才能稍微壓下一、二過分張揚媚豔的美。
出門之時,凌樾一身素色直裾,外罩淡黃香雲紗,和他很是相襯。
凌樾牽著他的手上了馬車。
沈顏很喜歡與凌樾四處赴宴,盡管他只是凌樾用以掩人耳目的道具。但唯有這時殿下才會所有人介紹他、親近他,貴妾也好,相好也罷,沈顏要的從來也敢不多。
“殿下,今日無喜無節,二皇子設的什麽宴呀?”沈顏問。
“流水清宴罷了。”凌樾道:“阿顏不喜歡嗎?”
沈顏搖搖頭,“與殿下一同,阿顏去哪裡都歡喜。”
凌樾聞言牽過他的手,靜靜凝望著他眉眼。沈顏被看得面上飛霞,伸手在臉上摸了摸,“殿下今日怎一直盯著阿顏看,是阿顏臉上髒了麽?”
“沒有,”凌樾輕笑,在他臉上不舍的摸了一把,“阿顏今日發髻很美。”
一提這個沈顏就激動了,含羞道:“阿顏特地梳的婦人髻。”
“是啊,”凌樾眼眸微垂,神色複雜,“第一次見阿顏梳婦人髻。”
或許,從此以後都見不到了。
凌樾突然抱住了他。
沈顏先是欣喜,而後慢慢心慌起來。
他知道凌樾不可能做一輩子的質子,但沒有想到會這麽快。
四年來雖然不富裕,還要受人白眼,看著凌樾被人輕賤侮辱,但他始終是很安心的,好似自懂事以來就沒有再感受過這種平淡與安穩。
而今也要離他遠去了。
他沒有不識好歹的質問凌樾,他知道他不配。
這四年本就是他偷來的。
他只是在凌樾和賓客言歡之時,忍不住問了聲顧忘,“你會跟著他走嗎?”
顧忘神色哀傷,緩緩點頭。
他面上無聲落下兩行清淚,又仰頭眨了眼,吸了聲鼻子。
才若無其事地拿玉著夾起塊桂花糕,嚼著嚼著,心裡越發難過,便東夾西夾,恨不能把所有都塞進嘴裡、胃裡,好教身體滿滿當當的,不要去胡思亂想。
顧忘不忍心給他遞來一張巾帕。
他終於忍不住小聲哽咽,“他連你都帶走,為何不願意多一個我。只因我是小倌嗎?”
“顧忘,可我也不想的啊……”
沈顏見凌樾拎著酒,自燈火闌珊中漸漸走近。好像一直都是這樣遠遠的看著他,從前隔著國師府,隔著春風樓,後來住一起了,每天那麽近,也從來沒有走進過他的心裡。
“你眼睛怎麽紅了?”凌樾問他。
沈顏低頭掩飾,“許是西涼的風,太刺眼了。”
“說什麽傻話,”凌樾把酒樽放到他面前,為他倒下一注清酒,“嘗嘗,你最喜歡的青梅煮酒。”
沈顏看著他笑了,凌樾或許永遠也不知道,他喜歡的不是酒,而是那日瑤台初見,散落一地的青梅酒香。
是人生海海,不期而遇的那一眼。
沈顏邊飲邊吻上他的唇,吻得青澀,吻得將一顆心都送了出去,而凌樾卻將他推開了。
他說:“阿顏,你喝醉了。”
我沒有,可是凌樾從來都是不容置喙的。
其實平日逢場作戲也很多,他也曾吻過我,摸過我,為何今日就不行?
因為凌樾就要走了。
而他只是累贅。
凌樾將他打橫抱起,一步一步走向客房,他希望這條路長一些,再長一些,但始終會有終點。
凌樾走的時候還是在他額頭落下一個吻,說:“阿顏別怕,睡到明天醒來,一切就結束了。”
他聲音那樣溫柔。
溫柔到他無法裝醉,怔怔地抓住他的手,問出一聲早已知道答案的話。
“醒來,殿下還會在嗎?”
凌樾沒回答他,輕輕扯開了他的手。
沈顏把錦被拉過頭頂,無聲痛哭。
這夜之後等待他的會是什麽?
他知道為什麽凌樾每次宴會都要與他形影不離,為什麽要把質子府都掛上沈園的牌匾,為什麽要讓全天下都以為質子被一個女人迷得樂不思蜀,因為自己是最好的煙霧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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