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雲瑾望了望烏雲四合的天,急驟難歇的雨,將食指上一枚羊脂玉戒摘了下來,放入素琴手中,輕歎一聲。
“要變天了。”
——
顧副尉聽聞聖上病危,忙從花樓駕汗血寶馬趕來,一路疾馳,怕是腰上肉膘都能消了兩圈。
建章宮外侍衛見是他來,居然主動讓開了一條空道。
顧副尉未曾多言,隻翻身丟馬,推門而入。一進來便氣的七竅生煙。
只見,幾位太醫也不上藥,也不能針灸,像幾個木頭般面色凝重地圍坐天子床側,顧副尉怒罵道:“聖上病危,爾等竟還有心思發呆,不怕滿門抄斬嗎!”
“粗鄙武夫,懂個屁來!”太醫比他官高好幾品,豈容這般羞辱,一把抓過他來摁在聖上胸口上方,“此簪位置驚險,倘若不能垂直拔出,半點偏差,便是弑君之罪!”
旁邊一大夫也起哄道:“你若本事,倒是自己試試!”
誰知話音未落,那死胖子竟當真伸手一挑,將浮雲簪拔了出來,隨手甩在角落……
“你瘋啦!”
周遭太醫嚇得魂飛魄散,哪裡有心思理會他,忙蜂擁而上,一手拿著藥包,按住噴湧鮮血的胸口……
左院判忐忑不安地一探心脈,再看傷口,竟是當真止住了血。他古怪地看了邊上一臉輕浮的副尉一眼,心下困惑,此人分明六品小將,一肚肥腸,怎有如此本事……
顧副尉被看得周身惡寒,“院判瞅我作甚,聖上這傷可是無礙了?何時能醒來?”
“傷無大礙,但——”院判搖了搖頭,“聖上心神損耗過大,又遭此重傷,何時複醒,且看天意了……”
顧副尉神色複雜。
所有人都在關注明黃病榻上的那一貴不可言的人,沒有注意到角落的浮雲簪,慢慢把簪體上的血,吸了個乾淨。
又是三日過去,天子高燒不斷,為了祈福,便在建章宮設了壇,由宮裡凌樾養的幾個江湖術士做法祈福。
好吵。
沈顏捂了捂耳朵,翻身繼續睡。
誰知外邊鬧得更厲害了,還唱起了難聽的歌。
他一皺眉,把所有的燈都息了。想著終於可以消停,不曾想,竟是數人痛哭,吵的他頭昏腦漲,終於睜開了眼。
他似乎沒有見過這樣富麗堂皇的宮殿,這是何處?
沈顏踉蹌起身,漫無目的地走著,望見一個雕龍刻鳳的銅鏡,往上湊了湊,竟看不見自己的臉,好生奇怪。
室內又亮了起來,他才發現原來此處有許多人,神色都有些焦急,一隻手提著燈油,似乎在忙著點燈。
這些人也怪得很,右邊那麽寬闊不走,偏偏眼瞎了般,老想往他身上撞,弄得他不得不東閃右避,生怕衝撞了別人。直到一人跑的太快,被門檻絆了一下,直接撲到他身上,他忙傾身去扶,豈料——
那人竟從自己身體穿了出去……
他嚇得一個激靈,青著臉伸手試探地摸了摸倒在地上人的臉,穿了過去,他不信邪,又去掐了掐那個指著地上奴仆大罵的太監,仍然無用……
他無措地坐在角落,看了看自己完整無缺的手,又想起方才照不到他的銅鏡,心頭浮現個大膽的猜測。
——他是鬼吧。
記憶紊亂的厲害,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因何而去,也不知怎麽就死了。
門外來個服飾更貴氣些的人,捧著一碗烏漆嘛黑的藥汁進來,是個醫官,沈顏跟著他入了內殿,抬頭一望,便落了淚下來。
是憎,是恨,是萬般苦痛熬成的怨。
凌樾。
沈顏的眼前浮現起無盡的濃煙,漫天符咒,鼻端產生揮之不去的焦味,身上經受烈火焚燒的痛楚。無數的記憶霎時湧入沈顏腦海之中,讓他頭疼欲裂,神魂俱散,良久,才恢復了意識。
他雙手緊握,按耐下拆肉嗜血的恨意,慢慢坐到凌樾床頭,看著太醫為他解開胸口紗布,剜去腐肉,重上藥膏,又再度包扎。
凌樾睡得很安詳,半點沒有醒來的意思。
太醫替凌樾裹了三圈,打了個結,取了剪刀欲剪多余的白布。
突然!被一隻冰涼無比的手擒住,猛地刺向天子胸口!太醫心驚膽跳,大叫出聲“護駕!”
只見那剪刀,陡然轉向,被彈飛三丈。他嚇得癱坐在地喘氣,不知自己是中了什麽邪……
“院判大人,出什麽事了!”數十侍衛推門而入。
院判哪裡敢說自己差點行刺天子,心有余悸地揮手,說是近來疲憊,老眼昏花了。
他恍惚告退,邊走邊撩起袖子,赫然有幾道青紫指印。
他一個哆嗦,快走出宮。
另一頭沈顏虛弱地靠在床沿喘息,他狠狠瞪著凌樾肩頭三把耀武揚威的火。伸出一片焦黑的手臂,不死心地往凌樾肩上又撩了一下,燒得半截指頭都沒了。
痛倒不痛,就是動一下都沒力氣,像快要變成雲霧散去。
“果然。”
他回想起剛醒的時候,本欲直接殺凌樾而後快,卻被他龍氣護體,震得險些魂飛魄散,還被莫名地吸進了那支浮雲簪裡頭,好不狼狽。
“好個真龍天子……邪祟不得侵害,假借他人之手也不行……凌樾,你怎麽就如此命好?”
而我,即便成了鬼,也要處處受製於你。
沈顏的雙眸黑紅變化不斷,身上的怨氣越發濃鬱,整個建章宮的窗扉被吹得開合不止。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