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王讚歎頷首,偷布防圖已是難如登天,他竟然偷了還能活著從西涼出來,才叫人欽佩。
沈顏啞然。
那時凌樾每日雖晨時離家,但入夜了總會回來。
雖然偶爾臉上有些青紫淤痕,卻從未放在心上,面上一貫得雲淡風輕。他心疼落淚,凌樾還寬慰他,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我還有阿顏作伴,比起那些個聖人,日子好過多了。
然後從身後取出一支初冬新開的臘梅給他,哄他開心。
他舍不得辜負凌樾好意,隻好強笑,任由凌樾摟著他去破庭院裡觀風賞月,夜宿西樓。
他從來不知,原來凌樾在西涼,每日過得都是刀口舔血的生活。
還以為只是折辱……沈顏不敢再想往事,追問他:“如此應無人敢動凌樾才是,為何前些日子凌樾重病,容相竟聯和楊尚川行逼宮之舉。”
順王伸出五指晃了晃,“五年了,城中布防早已更換。雖未處處盡善,但凌樾欺人太甚,早把容相逼得跳腳了,還不趁他重傷,要他性命。”
“愚蠢……”順王又歎氣,“容相就是太風光了,還沒擺正位置,京城早已不是五年前的京城了。”
“順王好像很失望?”沈顏問。
順王無奈一笑,露出幾分稚氣,“我只是想活著。”
沈顏想明白了關竅,五年足夠凌樾把朝堂洗盤成自己人,容相以為還能封鎖皇宮,可實際上是凌樾被囚也無人敢傷,倘若真的一命嗚呼,還有個順王在後面虎視眈眈呢,能有太子這個“狸貓”什麽事。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順王一直藏在冷宮,不就在等這一天嗎?”
順王攤手,“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想活著。只是牽扯黨爭,想活,就只能爭。”
沈顏神情寡淡,看不出認可與否。
順王仰頭看著他,而後伸出瘦弱還未長開的手抓住了他衣擺,他認真道:“沈顏,我們是一類人。”
“你想復仇,我可以幫你。”
他面容天真,眼神乾淨,很容易蠱惑人心。
但沈顏卻掙開了他。
沈顏說:“不一樣。”
夾縫求生的人,怎麽可能十年如一日的裝傻,他明明是心有鴻鵠之志,和凌樾一樣,眸中有著難以遏製的野心。
所以才會推太子入水,才會一直瞞著齊煬,才會拿著娘親屍體做掩飾,才會罵別人野種……
即便太子不是凌樾的孩子,也不是野種,只是一個不幸的孩子罷了。
這件事齊煬明白,所以願意為裝傻的順王送書,願意和身為娼妓的沈顏交朋友。
但順王並不懂得。
沈顏道:“倘若西涼初見凌樾,他也如你這般狡詐,我不會理他。”
順王嗓子乾澀,不知自己哪裡不對。
“為何?”
沈顏斟了一盞茶,聞了聞茶香,“凌樾重傷,若是醒來,定要將謀逆的容相株連九族;若是不醒,你便是唯一的皇家血脈。本來是個穩贏的局,結果凌樾沒廢皇后太子,你很不甘心吧,所以才鋌而走險地親自謀害太子。”
順王辯解:“我不殺他,便是他害我。顧忘如今不再,皇后要殺我易如反掌。”
“而後呢?你害了太子,再爆出皇后私通,凌樾就能容你了嗎?他不到而立之年,還可以廣納后宮,開枝散葉,憑什麽要留你一個野心勃勃、殺人不眨眼的皇弟膈應自己?”
順王咬唇不答。
“你因嫉妒便可以將幼童推入水,麻木不仁。”
順王嘴唇欲動。
“野種嗎?就因為不是皇家血脈?同樣是人哪有貴賤之分?你因母妃是宮女,飽受欺凌,竟也不會將心比心嗎?你們宮中的人,都是一個不折手段的模子罷了。”
順王五指冰涼,下意識叩緊桌面,又覺太過緊張,松手掩飾,不慎將茶盞打落在地。
“……那你為何還救我?”
“我很好奇。”
沈顏托腮,懶散地看著他說:“你知道的,我本是不打算救你。”
所以才能袖手旁觀,眼睜睜看他服下飯菜裡的毒藥。
但是,沈顏想起仰頭飲雨水的樣子,想起他謀害太子時的鎮定,看見厲鬼時的平靜,他問:“你看到我救太子之時,半點也不慌張,好像早就猜到世上有鬼一般,為什麽?”
他又想起第一次在芳菲苑與順王對望的那一眼。
你從那時便認出我了嗎?
沈顏困惑,“我和顧忘的酒後之言,到底哪裡露了陷?”
第42章 時運不濟
順王額頭的冷汗,沿著側臉輪廓劃到了下巴尖,滴落在木桌上。
但因室內實在過於狹窄安靜,聽起來也有幾分突兀。
順王說:“我不明白你說什麽。”
“順王,我是良公公,你知道的吧。”沈顏篤定。
“什麽良公公?”順王眼神閃爍。
沈顏話到此處,他還裝傻,便沒了意思,環臂不耐道:“你不願說便罷了,我自己也會查出來。但你也莫要奢想我做你手下傀儡,我會尋凌樾算帳,此事與你無關。”
沈顏要離去,順王卻死死捉住他手腕不放,聲音中有一絲懇求,“沈顏,你還會救我嗎?”
沈顏靜了一會。
“我不喜歡半途而廢。”
到底是孩子,順王聽了他一諾,竟倒頭就睡著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