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觸手收緊,底下很快就蓄起體溫,也隔絕了冰冷的風雪。
秦知律在風雪中的步伐仍然很穩,“比利沒有讓你買一件高分子材質的衣服嗎?可以偽裝成低保服的款式,又能同時抵禦極端天氣。”
“我在商店見到過,好貴,要十萬塊。”安隅說著,連續打了兩個噴嚏。
環繞著他的觸手收得更緊了一點。
他一邊努力維持平衡一邊瞟著長官。
秦知律表達了53區章魚的基因。考慮到孤兒院的孩子都比較矮小,基因熵也低,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太強大,他保留人類的手腳,隻隨意地長出十幾根觸手意思了一下。
那些用來意思意思的觸手是從風衣下擺鑽出來的。不知是否安隅錯覺,他覺得這種半畸變形態的長官有點像那個貴得離譜的玩偶。
秦知律手上戴著一副白色手套,是檔案室儲物櫃裡找到的,髒舊的棉布料和他的氣質格格不入。
他問道:“去哪裡?”
安隅道:“活動室,應該離這裡不遠。”
高畸變風險孤兒院食物供給很匱乏,也沒學校可上,但是設有幾間小小的閱讀室和活動室,給久居於此的孩子們提供了一些看書娛樂的空間。
閱讀室會不定時更新一些報刊,這裡的孩子都渴望著外面的世界,因此經常泡在那裡。但一牆之隔的活動室卻很少有人使用——飯都吃不飽的人不會想著運動,更別提擺弄那些高雅而無用的樂器了。
但在安隅少有的清醒時間裡,他最喜歡去活動室。
孤兒院的日子其實很讓人緊張,每次沉睡醒來,剛混臉熟的孤兒就已經被放出去了,連收保護糧的霸凌者都換過人。安隅每次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搞清楚新的生存規則和惹不起的人。這樣的生存壓力讓他從小就很焦慮,管理老師希望他多出去走走,因此他常到活動室找個牆角一貓,這個沒人的黑暗角落給了他無窮的安全感。
活動室似乎比記憶中小了一些。這裡的燈依舊年久失修,木地板踏上去會發出陳舊的嘎吱聲。
從窗外透進來的昏暗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照著堆在牆角的幾個髒皮球和一把木吉他。
秦知律的觸手從安隅身上撤退,隨手撿起那把木吉他,“明早再去食堂碰一次陳念。”
安隅點頭,“嗯。”
隔壁傳來孩子的說話聲,他順著窗口往外看,窗外的雪地上投著一道明亮的燈光。
一牆之隔,一邊是孤兒院最溫暖熱鬧的地方,一邊是被遺忘的昏暗角落,這樣的對比幾乎貫穿了安隅對孤兒院的全部記憶。
秦知律收起觸手,隨性地坐在地上。木吉他搭著他的腿,他的左手隔著手套虛攥著那弦板。
“很多年沒見過木吉他了。”他輕聲道。
昏暗的光線讓他的神情很難被捕捉,只是那個淡淡的口吻在安靜的夜晚顯得有些縹緲。
安隅回頭看去——古樸的木質樂器本應和長官格格不入,但或許是房間太昏暗的緣故,他竟覺得眼前的畫面出乎意料地和諧。
“木吉他很少見嗎?”他輕聲問。
“從前常見。大災厄後,人類也算是得到了八年緩衝期,在那時還很常見。”秦知律回憶著,“只是後來災厄愈演愈烈,整個世界都被加速了,主城人精神高壓,餌城人需要麻木,電子娛樂因此壟斷了一切。現在到處都是電子音樂,我已經很多年沒聽過最原始的樂器聲了。”
他說著,右手輕輕掃了一下弦。
陳舊的吉他發出艱澀的聲音,但卻不難聽。
安隅站在窗邊安靜地凝視著他,恍惚間竟有一種長官會彈琴,而且彈過很多年的錯覺。
“斯萊德應該快要找來了。”秦知律忽然問道:“你想怎麽做?”
安隅想了想,“我只是試探一下他到底有沒有歹念,還沒想好要不要主動出手。”
秦知律嗯了聲,“任務複雜時不要急著內鬥。記住,討厭的人不一定要除掉,也可以妥善利用。”
“知道了,謝謝長官。”安隅輕輕點頭。
終端顯示他的生存值是95.6%。
他盯著自己的手背,難以相信這麽小一道外傷竟然能造成將近5個百分點的損耗,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刷新終端數值。
“傷口愈合是需要時間的。”秦知律有些無奈,“你又不是畸種,不會有那麽快的愈合力。”
安隅忍不住問,“您也被秩序劃了一道口子,您的生命值還剩多少?”
“99.2%。”秦知律看了一眼終端,“你對受傷的反應確實比一般人激烈。”
安隅正要繼續詢問,突然響起的鏡子碎裂聲劃破了周遭的安靜。
他愣了一瞬,緊接著,那股劇烈的嘈雜再次在腦海中炸開,強烈的衝擊感讓他幾乎站立不穩,他立即伸手撐住了牆。
秦知律正欲往門外走,一回身卻看見他的異常,皺眉道:“怎麽回事?”
安隅被強烈的嘈雜衝擊得渾身緊縮,全世界只剩下耳鳴和胸腔中粗放空洞的喘息聲。他努力凝聚意識,看向自己的左手背。
秦知律也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那道傷口就在他們的注視下,緩緩地愈合了接近一厘米,沒愈合的部分顏色也變淺了一些,隱隱結出痂痕。
大約有半分鍾,嘈雜聲終於停了。安隅虛弱地看向終端——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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