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隅腳下倏然一頓。
“沒有。”他神色冷淡,“我在戰場上覺醒了難以解釋的狀態,長官的試探和考驗合情合理。”
“以後不會再用槍指著你了。”秦知律似是歎了一口氣,“我沒想到,雪原上給你留下的心理陰影會一直延續到你狀態覺醒之後。我很久沒判斷失誤過了,太過自負,很抱歉。”
他說很抱歉。
安隅思路卡殼了一瞬,因為“我很抱歉”在凌秋傳授的語錄庫裡幾乎是最示弱的一句,用於求和保命,僅次於“求求您了”。
他一下子有點茫然,凌秋隻教給他說這句話,卻沒教他怎麽應對別人說這句。
安隅絞盡腦汁,終於回復道:“您從前也有判斷失誤的時候嗎?”
秦知律“嗯”了一聲,“95區,我跟你說過的。”
祝萄說,95區是秦知律不願提的經歷。
這似乎,也是在示弱。
安隅眨了眨眼,終於放緩腳步,“沒有生氣。請長官不必擔心,我可以繼續完成任務。”
“我知道你可以,我只是有些擔心你。”
秦知律不等他回答,又道:“我知道你要幹什麽,你需要我,我現在過去找你。”
安隅等待通訊掛斷,跳去了羲德的頻道。“在哪兒?”
羲德語氣有些煩躁,“我在畸潮開party的幾個地點之間巡邏,我說,你搞這麽大一出,不會是想讓上峰精準轟炸吧?沒用的,要想確保畸變基因徹底消亡,必然要動用熱彈,別說好幾個轟炸點,就算只有一個點,53區也會變成一個地表深坑。”
安隅想了想,“落地才能夷城,如果是在空中呢?”
“空中?”羲德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所以你究竟是想炸死畸種,還是想炸死我的屬下?”
安隅沒有多作解釋,吩咐道:“從現在開始,別離我太遠。轉告上峰,二十分鍾後發射熱武器,打擊點在低保T區,不用管能源核位置。”
他突然想到秦知律希望他鍛煉的“全局視角”,於是想了想又補充道:“讓你手下休息吧,找舒服的位置,觀賞畸潮集體長跑。”
羲德半天沒回復,安隅奇怪地摸上耳機:“頻道故障了嗎?”
羲德深吸一口氣,“我在等你解釋原因。”
頻道裡沉寂下去,羲德暴躁地捏著終端:“你總得告訴我去哪兒找你吧?”
“低保T區,我以為我剛剛說過了。”安隅駐足仰望高聳的貧民危樓,眼神更加冰冷,“準確地說,T區5棟,1414室。”
他聞到了,一種空前令人作嘔的腥臭。
倒是很會找地方藏。
安隅邊上樓邊審視著身上的傷。
蛙舌2號在他頸側留下的致命傷已經被葡萄愈合,但打架時的擦撞、章魚觸手鞭打下的血溝、當初刑訊和基因誘導試驗導致的淤血,都在戰鬥中一次次被撕裂。
還真是體無完膚。
他站在1414室門外,半天都沒有動。
記錄儀從樓體外面透過窗戶觀察他,只見他緩緩低下頭去,染血的白發遮住了臉,胸口逐漸開始起伏,起伏越來越劇烈,身體也隨之顫抖,那把狙從肩頭滑落,槍托砸在地上。
黑塔中的人立刻焦急起來。
“他怎麽了?”
“傷的太重,估計撐不住了!”
“12%,任何守序者在這個數值上都早就癱了。”
“安隅……他畢竟還是人類基因,血肉之軀啊……”
“低保區周邊守序者,立刻向T區5棟靠攏!不惜一切代價,保證安隅的安全!”
“等等……先等等!他好像在自言自語!”
“他說什麽?”
“鏡頭推近!有人會讀唇嗎?”
記錄儀焦急地在幾扇窗之間繞來繞去,終於找到一個方向,捕捉到了安隅的臉——
他剛好緩緩抬起頭,紅瞳中的冷冽散去,慢慢地,籠上了一層茫然的神情。
像一隻重傷後發著抖等待死亡的小動物。
這隻小動物嘴唇翕動,還在持續重複著那些口型。
指揮廳寂靜數秒後,終於有一人不確定地說道:“他好像是反覆在說:你傷的很重、你快要死了……?”
突然裸露出的真相讓死寂再次籠罩了指揮廳。
黑塔中的所有人看著安隅無聲地自言自語,有人怯怯道:“他是真的快要不行了,還是在自我洗腦?”
“都是。或許這正是他狩獵的手段。”
頂峰將屏幕放大聚焦到那道身影上,低聲道:“安隅……你到底要幹什麽。”
*
1414室挨著這一層的公共廁所,是安隅的宿舍。
這裡常年彌漫著腐爛的漚氣,在下賤的貧民窟裡賤出了讓其他低保戶甘拜下風的水準。
但此刻,更濃烈的畸種腥臭掩蓋了從前的氣味,空氣中還仿佛有一種令人不安的波動,像是巨大的能量。
片刻後,安隅嘴唇終於不動了,伸手按向門上的密碼鎖。
密碼是默認值1222——他的生日。但凡知道他ID的人就能輕易破解,但他從不擔心家裡失竊,畢竟家徒四壁。凌秋曾說,如果有人願意把安隅本人偷走,那是再好不過。
想到凌秋當時癟嘴無語的樣子,紅瞳中閃過一絲溫度,又迅速恢復到空茫的狀態。
“滴”一聲,一個聽起來很沒禮貌的電子女音說:“身份識別成功,低保戶安隅,允許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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