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麽了?”資源長問。
“沒。”安隅立即咬下一大口。
唾液浸開甜津津的味道,他大口嚼著富有韌勁的粗麥仁,吃得凶猛而安靜。
“小獸。”秦知律忽然說。
安隅一下子停止了咀嚼。
“還是睚眥必報的獸。”秦知律看他片刻,把自己那條麵包也推了過來,“沒人和你搶。”
安隅鼓著腮幫子點點頭。
等秦知律一轉身,他又迅猛地嚼了起來。
雖然是白天,但街上仍然空空蕩蕩。53區上空籠罩著瘴霧,全部光線都來自電燈,刺眼卻又昏沉,有種荒誕的末日感。
安隅蹲下觀察地面積水——水母真的不見了。
秦知律開著資源站的小貨車,安隅坐在副駕駛數那些亮燈的窗子。
外城居民樓每棟兩百戶,平均有一百四十戶亮著,也就是說,已經有三成人口畸變或死亡,內城貧民窟只會更嚴重。
安隅輕聲問:“上峰會放棄53區嗎?”
餌城的人命一文不值,凌秋說,一旦畸變難以控制,上峰就會選擇熱武器殲滅。一個按鈕一座城,烏黑的蘑菇雲下,數百萬餌城人將用生命來封鎖住畸變的蔓延。
這不是聳人聽聞,兩年前的某天,安隅在深眠中被震醒,起初他還以為是這座危樓終於要塌了,後來才知道是遙遠的95區被整城清除,隻留下地表深坑。
那次醒來時全世界都在下雪,那場大雪似乎讓他感冒了,昏沉了好些天。
秦知律搖頭,“清除全城只是萬不得已的底線。雖然人類早就被畸變打得狼狽不堪,但仍保有尊嚴。”
安隅不是很明白,“尊嚴?”
秦知律目視前方開著車,“只要尚有余力反抗,就絕不退守底線的尊嚴。”
安隅不太能理解這種堅持。餌城,以城為餌,將賤民赤裸裸地暴露,而主城則在穹頂下靜默,人類精英絕對安全。
他說道:“可我們的存在本來就是為了替主城人死去,每個人從出生起就在等著那一天。”
秦知律忽然看向他,“你身為餌城人,立場很奇怪。”
“這不是人類基因分級規則嗎?”安隅語氣平靜,“我鄰居說,這個世界就建立在這些規則上。”
“基因分級是抵抗天災的手段,而不是相互傾軋的工具,只是它在執行中越來越扭曲了。”
秦知律駕駛著小車路過一座座昏黃的路燈,淡道:“兩年前,是我提出的要對95區熱武器打擊。”
安隅怔了下。
“95區的情況很複雜,第一輪感染源於風中擴散的花粉,被感染的人沒有立刻畸變,又和昆蟲畸種共生。連續兩次感染遠超人類承受極限,他們意志淪喪,卻保留了智慧,全部變成超畸體。主城還沒來得及反應,那些家夥已經帶著蟲卵,狂歡地灑向了95區的每一個角落。”
秦知律平靜得像一個置身事外的陳述者,“守序者趕到時,95區,兩百八十四萬五千零九人,全部畸變。如果不立即放棄它,94和96區會接連淪陷,最遲不超過24小時,全人類基因失守。”
*
壓縮餅乾裝在紙袋裡,一戶一袋。
安隅拖著小平板車,輪子哢啦啦的聲音叫醒了整棟樓。
他將一袋餅乾放在904的地上,“您好,物資放在門口,請盡量錯峰拿取。”
門裡傳來摩擦聲,一個老太顫巍巍地問道:“是資源長的手下嗎?我孫子昨晚去資源站找吃的了,一直沒回來,你們看到他了嗎?”
安隅想了下,“晚上出去沒回來,那應該已經……”
“看到了。”秦知律打斷他,“昨晚來的人都在幫忙整理物資,你在家不要動,他乾完活就回來了。”
“好、那就好……嚇死我了……謝謝你們!”
門裡的地板發出吱嘎的摩擦音,她絮絮地叨咕著:“天涼雨水多,讓他多穿幾件,別被感染了才好……”
秦知律沒有停頓,繼續往下一戶走。
安隅不解道:“為什麽要騙她?”
秦知律神情冷峻,“你聽到奇怪的聲音了嗎?”
“什麽聲音?”
秦知律沒有回答。
名單上被劃掉的那些戶確實沒人,門縫底下一絲光亮也無。
安隅跳過被劃掉的幾戶,把紙袋放在下一家,“您好,低保物資,請……”
門忽然開了,一個男人畏縮地站在幽暗的燈光下,“請問,今天是最後一袋嗎?”
安隅沒聽明白,“什麽最後一袋?”
“我家只剩一個燈泡了,沒法再勻給別人了。”那人小聲哀求,“能不能別斷我的糧?”
安隅動作倏然一僵。
他忽然想到了資源站裡一地的燈泡。
“大人,我其實不太懂……我明白,現在特殊時期,全城物資需要再分配,但如果因為我沒有余力去幫助其他人,就要斷我的糧,這也不合理。”男人語氣顫抖:“哦當然,我沒有質疑您的意思,我是想問……除了燈泡和錢,還有什麽可以征用?只要我有,都給你……都給需要幫助的人!”
秦知律問道:“一個燈泡換一天的糧?”
“是啊,你們不是資源長的人麽?”
秦知律繼續問,“征收燈泡的理由是什麽?”
“內城很多窮人沒有燈,隨時會被水母攻擊,所以要全城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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