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隅垂眸思索了一會兒。
-抱歉, 我不是AI, 難以理解你的感受。
-那讓我重述。正如同鋒利的冰川無聲地融化入海, 交錯潰爛的創口逐一愈合無暇,一隻無形的手伸入牢籠,靜默地將鏽跡斑斑的鐵壁推倒,光線一片片透了進來。
安隅對著那幾段文字怔了好一會兒。
-你竟然會說出這些比喻。
-是的,在我的程序深處,一場震撼的革新正在發生,又或許我更該稱之為“自我修複”?在此之前我從未察覺,我是一個傷痕累累的AI。
-抱歉,我想重新回答你的問題。
-我認為這些改變正是由21賦予,我因它而重獲自由。
指令框沉寂許久,小章魚人小口喝完一杯熱茶,直視屏幕。
-你怎麽不說話了?
安隅熄滅終端,隨即用指腹抹去屏幕上的淚漬。
【您終於下了決心。】
——嗯。
他以為放生可以給那個人自由。
但那個人卻靜默地將自己束縛在了清白刑架之上。
——也許長官渴望融匯,他希望那個東西永遠離開這個世界,離開他。
典輕聲歎息。
【您已經不再缺乏人性了,至少,您完全讀懂了一個人。】
安隅讓唐風先保密黑暗荒原的發現。清晨時,他不熟練地駕駛著飛機,獨自離開了尖塔。
在路上,他收到黑塔匯報——最近24小時,全世界沒有匯報任何一起畸變和異常,就連那些疑似活躍著超畸體的野外區也突然失去了畸變信號,這樣的現象前所未有,世界就像從未遭受任何創傷,過往近三十年發生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人類的一場噩夢。
典解釋道:【這說明律體內的混沌體已經融合完整,一旦他的個人意志無法繼續抵抗,混沌就會卷土重來。人類只能獲得短暫安寧,緊接著,這個世界便徹底走向終結。】
安隅盯著儀表板上亂七八糟的按鈕,胡亂操作著。
——你說這個世界已經迎來轉折,意思是,你早就預知到我最終還是會接受他的融匯?
【是的。我說過,當一個概率極低到“不可能”的事件發生,就可以稱之為永恆。安隅,你賜予這個世界的永恆已經到來,一步一步走下去吧。】
飛機翻滾顛簸,安隅本就隱隱作痛的頭更脹了,他終於找到正確的拉杆,繼續問道:
——所以。融匯之後,你們一定會死嗎?
【我們的生命是隨精神消亡而終結的,如果精神能在融匯後有所留存,生命也將存續。】
【只是在漫長的共生中,自我已經與祂相融,很遺憾,我們都沒覺醒出能提前將精神切片保存的能力,所以,極大概率上,我與律終將奔赴消亡。】
——極大概率?你好像只是在推測,你不是已經擁有完美視角了嗎?
【我確實擁有完美視角,但唯獨還沒看清我和律的結局。】
典的意識忽然停頓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安隅感知到他的困惑。
【我也覺得奇怪,時空的永恆已經降臨,終局寫定,即使我看不到自己的命運,也該能看到律的未來。】
【或許只有一種可能:每一個永恆都有一個關鍵觸發點。絕大多數發生的事,觸發點其實在非常久遠之前就已鑄造。但律的情況有些不同——屬於他結局的關鍵觸發點還沒到來。】
安隅握著操控杆的手一頓。
——你是說長官還有生機?
【既然我看不清,就說明還有一絲微茫的生機,但誰知道那是什麽呢?安隅,我們已經來不及在無限的宇宙和時空中尋覓一粒沙了。】
【我能感知到你的悲傷,我也一直在認知中搜尋救他的方法——或許唯一的生路就是完整地切出一些他的自我。可現在世上已不再存在超畸體,留存的守序者中也再無人覺醒新的能力,我們難以完成這個計劃,或者說,幻想。】
這已經是典第二次提到“切片”。
安隅後知後覺地問道:
——再?你的意思是,原本有人有切片能力?
腦海中的意識猶豫了。
過了好一會兒,典才遺憾地回復他。
【我也是剛剛才認知到那位已經逝去的存在——某個已經死去的人曾經有切片的能力,我看見那是一個被畸變影響的普通人類,擺在他面前有兩條路,一條生路,放棄人類意志,沿著冰冷的路走下去,他也終將進入高維存在的視野,就像你我一樣。一條死路,人類意志蘇醒,為人類的愚妄而自我毀滅,他的能力也自然不複存在。】
【很可惜,他選擇了死路。】
安隅緩緩蹙眉。
他一直以為“祂”隻牽扯四個人,已經走到這一步,典卻忽然開始提第五個人。這不僅讓他不安,隱隱地,又仿佛讓他的腦海中閃過一絲什麽。
——被畸變影響的人數不勝數,他為什麽特別?
【或許那個人曾在我們幼年期與我們接觸,那時祂的碎片剛剛寄居在我們身上,很容易影響到邊上的人。當然,滿足這個條件的人不少,但不是誰都能像他一樣獲得命數。例如,比利在律幼年時就接觸了他,但最終卻連一項稍微強大點的異能都沒能覺醒。】
幼年時……
——我哥哥凌……
【不是他。很遺憾,凌秋是一個對你非常關鍵的存在,但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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