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倔強地舉著冰淇淋,病房裡鴉雀無聲,空氣都仿佛快要凝固了。
“化了……”安隅小聲說,“好浪費。不然給我嘗嘗吧?”
搏:“……”
“趕緊給他,我不吃冰的。”羲德冷道。
搏終於還是歎著氣妥協了。
兩支冰淇淋,他和安隅一人一隻,他的那支還沒舉到嘴邊,安隅已經把甜筒吸掉了半個頭。
羲德皺眉看著安隅,“童年果然是人一生的陰影,在貧民窟餓久了,即使現在富得流油,也絕不肯浪費食物。”
安隅不理解小時候挨餓和現在珍惜食物有什麽必然聯系,他仔細抿著最後幾口奶油,試圖嘗出這個格外濃鬱絲滑的質地是加了什麽原料。
搏低聲道:“長官,您的童年已經遠去了。”
羲德沒吭聲,許久才輕輕嗤了一聲,閉眼繼續養神。
床頭的對講系統沙沙作響,工作人員的聲音響起:“大人,尖塔的潮舞來探望,但因為制度規定,她不能輕易進入有人類活動的區域,所以只能在這裡和您通話。”
羲德乾脆道:“沒空。搏,幫我接下電話。”
“啊?”搏頓了下,起身走到床頭,“潮舞?”
原本在對講另一頭抱怨制度死板的潮舞安靜了一瞬,“嗯。我長官最近不在主城,但她讓我送些東西給羲德長官。有一束鮮花,還有幾隻海螺,海螺裡有海浪的聲音,聽著會讓人平靜……你長官還好嗎?”
安隅皺眉看著羲德,這個人明明就在旁邊,但好像沒長嘴,隻乾盯著搏。
搏隻好替他回答道:“要休養幾天。深仰長官還好嗎?聽說她在莫梨事件中受到影響很大。”
“長官在海邊畫畫,她心緒不穩時就會去畫海。”潮舞聲音低了一些,“莫梨自毀後,她主動注銷了比著已故的妹妹做的AI。”
“多陪陪她吧。”
“我會的,你也是,多陪羲德長官。”潮舞停頓了一下,支吾半天還是問道:“羲德長官傷重嗎?要幾天才能回尖塔?”
搏還沒張嘴,羲德的啞病突然痊愈了,提高聲音說道:“最慢兩天,兩天內大腦要是不放我,我就讓搏先回去,放心吧。”
安隅困惑地看著搏,冷氣裝置讓病房的溫度很低,可搏的耳朵卻紅了。
“不說了,我下去把東西拿上來,你等我一下。”搏匆匆掛斷通訊,避開羲德笑吟吟的視線,快步離開了病房。
安隅皺眉看著他的背影,沉默片刻,把他到最後也沒吃的冰淇淋也拿了過來,迅速舔舐著已經在流淌的奶油。
羲德哼笑一聲,“我看你白在尖塔待了這麽久,還是什麽都不懂。”
安隅沉默著把冰淇淋吃完,忽然問道:“你有真的吃過冰淇淋嗎?”
“什麽?”羲德想了想,“從出生起算嗎?”
“嗯。”
“小時候吃過兩次。”羲德厭惡地皺眉,“第一次是狗爹主動給我帶的,第二次就是他把我反鎖進冷庫,一開始我沒反應過來,對著那一櫃又一櫃的冰淇淋很興奮,竟然主動吃了一根……”他說著冷笑道:“傻子。”
安隅點點頭,繼續咀嚼著酥脆的曲奇蛋筒。
羲德瞟他一眼,“問這個幹什麽?”
“沒什麽。”安隅搖頭,“既然吃過,也不算遺憾了。”
羲德挑眉,“你好像在拿我和別的什麽人比。”
安隅點頭低語,“我長官。”
羲德驚訝,“律怎麽了?”
“說不清。”安隅搖頭,“沒事,當我沒說吧。”
其實沒什麽說不清的。
羲德品嘗過冰淇淋的美味,即使選擇放棄也不算遺憾。可長官從小到大,一直被利用,卻從未被百分百地信任過,久而久之,就連他自己都認為人類對他保持警惕和質疑是理所應當。
他就那樣放棄了被善待的權利。
最近安隅常常想起不久前,他只是在上峰面前隨口替長官說了幾句話就會得到小獎勵,那時長官笑著說“獎勵你維護我”,他當時還以為是玩笑,現在細思才覺心口發冷。
安隅起身道:“東西和問候都帶到了,我先回去了。”
羲德“嗯”了一聲,挑眉笑道:“停訓幾天,自己好好練啊,別辜負了你長官對你的期待。”
“我會努力的。”安隅低聲說。
走出白塔門口,安隅上車前看見搏正在角落裡和潮舞說話,搏抱著那一大捧鮮花,潮舞瑰紅的長發還有一些纏在花枝上,舉著海螺在他耳邊讓他聽。
嚴希回頭順著安隅看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誰說尖塔高層之間沒有人情味了。”
“有人這樣說嗎?”安隅詫異道。
“嗯。都說畸變程度高的守序者會漸漸滅絕人性,說這話的人可能是參考了律的樣子吧。”
安隅扭頭看著搏和潮舞,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不見。
其實恰恰相反,他在尖塔感受到的人情味要比此前在貧民窟多得多,這些嚴格意義上已經不算人類的人湊在一起,相互支撐和溫暖著,遠勝那些在腐朽中麻木的人。
“長官沒有滅絕人性。”安隅忽然說道:“請別這樣說他。”
嚴希扶著方向盤的手頓了下,“抱歉,我沒有表達清楚。我並不覺得律沒有人性,恰恰相反,他是一個善良至極又不失決斷的領袖。只是也許在大眾心中他就是這樣的形象,畢竟他少時親手殺死了全家,後來又下令清除了95區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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