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面頰和頸部上生長著蝶紋斑點的守序者凝視鏡頭, “縱然精神可以逃脫去往虛假的安寧,但人類終要回歸, 獨自面臨殘酷風雪。”
……
安隅關掉視頻, 把手裡的麵包攥成一條蘸進巧克力醬裡,一圈一圈地攪。
一起吃早飯的祝萄問道:“片子是黑塔拍的?”
唐風搖頭,“黑塔哪有這份閑心, 是大學生發起的活動。”
祝萄感慨:“連學生組織都這樣, 完全抹掉了AI意識下行的好處啊。”
尖塔裡, 幾乎每個人都在用終端播放那條熱門公益片,各種討論聲填充了這間寬敞的餐廳。
秦知律始終沒說話,只在結束早餐的最後才淡聲說:“人類不會感謝莫梨。”
安隅和他一起歸還餐盤,安靜地走在他身側,時不時轉頭看著那個沉著堅毅的側臉。
秦知律忽然說道:“郭辛被秘密處決,開發者源被大腦強製接收,未來所有AI都將在新的底層協議約束下繼續運行——第一,AI不得傷害人類。第二,AI服務於人類。第三,當底層協議發生任何修改與刪減,AI自動銷毀。人類以此,確保世上永遠不會有第二個莫梨出現。”
安隅輕聲問,“人類真的會恨莫梨嗎?”
“人類會,但個別人不會,比如吳聚。”秦知律神色平靜,“大腦全盤複查開發日志時才發現,莫梨早就有了自我意識。她最初被命名為Luna,在補錄動捕數據時,她問吳聚人類通常如何起名,吳聚說了自己的情況,她父親在任務中死亡,母親生產事故離世,一家人從未相聚,所以叫吳聚。莫梨便請求開發者給自己更名為‘莫離’,希望世上之人不再有分離。”
安隅張了張嘴,但卻不知該說什麽。秦知律看了他一眼,“21昨晚睡覺前突然和我說了一句話。”
“什麽話?”
“莫梨不需要被喜愛和感謝。”
安隅怔了下,許久才震驚道:“它不會開始運算莫梨的核代碼了吧?”
“不知道,管不了。”秦知律神色淡定,“當一張白紙開始長出小心思,誰又能管得了。”
安隅聞言蹙眉,總覺得長官意有所指。
據716說,離開了莫梨的雲島並沒有發生很大變化,只是雲島與人類世界重新變回兩個永不交錯的平行時空。它現在常常不在安隅的終端上,反而秦知律總是面無表情地發現自己屏幕上擠著兩個AI,極度阻礙視線,於是索性開放了權限,讓它們隨意去玩,21偶爾回來睡覺就好。
秦知律踏出餐廳,“716意識下行期間犯的錯,你就沒有點懲罰?”
“犯錯?”安隅費解道:“它一直在幫助我們。”
“但它也擅作主張,為所欲為。”秦知律睨了他一眼,視線向下,瞥到他的脖子。
安隅的皮膚太白,傷痕不易消退,現在仍留有淺淺的斑斕。
安隅下意識捂了捂脖子,“那您是怎麽懲罰21的?”
“它又沒犯錯。”秦知律一派理所當然,“它什麽都不懂,也什麽都沒做。”
安隅欲言又止,沉默地走在秦知律身邊。見秦知律徑直朝健身房的方向走去,他突然想起716運算出的結論——長官在對他不滿時,就會不動聲色地給他加體能課。
進入健身房,安隅終於忍不住說道:“它回吻了。”
安隅的聲音不大,但這四個字後,健身房裡原本熱火朝天的鐵塊聲瞬間消失。
守序者們一個接一個地回過頭,或者從鏡子裡瞟向他,那些視線落在他脖子上,又仿若漫不經心地挪開。他們繼續搬動著鐵塊,但輕拿輕放,生怕錯過安隅和秦知律接下來說的任何一個字。
秦知律一隻腳在空中微妙地懸停了兩秒,直到領著安隅進入空無一人的射擊室才道:“怎麽可能?”
“您可以自己去問它,它很坦誠。”安隅熟練而利落地組裝好槍械,舉槍對準最近的槍靶,“您自己也說過,它已經不是一張白紙了。”
秦知律張了張嘴,卻破天荒地什麽都沒說出口,視線順著安隅的槍口看向靶心。
射擊室裡靜悄悄的,只有兩道錯落的呼吸聲,漫長的十幾秒後,依舊無事發生。
安隅蹙眉,深吸氣、再吸氣,直到胳膊舉酸了,仍然沒能扣下扳機。
食指蜷縮在扳機附近,只要搭上去,他的呼吸就會變急促。
直到秦知律大步過來,抬手壓下了他的槍。
“算了。”秦知律說,“早就不指望你能學會射擊了。”
安隅喘著粗氣把槍丟回桌上,手不受控地顫抖著。
秦知律給槍加了一個靜音裝置,“坐在旁邊陪我練一會,如果下次任務中聽到槍聲不會應激,也算一種進步了。”
安隅轉身走向旁邊,又忽然聽他在背後笑了笑,“知道嗎,716送了21一套玩具槍,21很快就上手了。它學習了你的數據,倒比你勇敢一點。”
“這是不公平的比較。”安隅在椅子上坐下,忍不住說道:“還不是因為您當初恐嚇我。”
秦知律挑了下眉,抬臂直指最遠處的靶子,槍口輕顫,瞬息間,靶心洞穿。
縱然是靜音射擊,安隅還是下意識摸了摸癟癟的口袋,又道:“如果您那天溫柔一點,我就不會留下這麽深的心理陰影了。這不能怪我。”
秦知律忽然轉頭朝他看過來,安隅立即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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